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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芳心生隙,可叹铿锵


林渊驾着马车驶来时,看见清冷的大街上孤零零地站着一个人。那人站在街口,穿着与今日天气十分不符合的衣服。

大风从她身边刮过,她却不也不遮不挡,像个失意之人。

林渊心都要尽碎了,他翻身从马车而下,想要走过去,却又觉得心中愧疚难当,实在是不敢上前。

叶梦寒的状态委实说不上好,她在柴房待了三天。这三天内也滴水未进。不是建达没有派人给她送饭,而是她心中仍抱有着一丝痴念,幼稚地想着如果她不吃,就代表着建达在骗羡鱼。那她就可以留在这里,寻找机会带羡鱼一起出去。

可惜的是,建达虽不是君子,答应羡鱼的事儿却是言出必行。见叶梦寒竟做了绝食之事,更觉得她可恶非常。生怕她自己把自己饿死了,只在柴房关了三天就把她放了出去。

所以,当叶梦寒脚踩在三皇子府外的大街上时。她才觉得如此的痛苦。更一时间不知道该去恨谁了?

仿佛这扇门一关一合,就带走了两条人命。她是毫发无损地站在这里,可对她好的人,全因她被夺去了性命。

因而她站在这大街上倒有些茫然了。忽而觉得自己有罪,又忽而觉得自己无罪。想要因为此种境地去责怪什么人,但又觉得其实所有的一切罪责在她。

若不是她想要摆脱叶家,想要妨害她的人得到她们应有的下场。或许林渊不会为她如此,那琪儿也就不必送命,羡鱼也不会因她而答应建达永不离开。

她的自由着实是踩在很多人命上的。

林渊慢慢走近叶梦寒,只看她呆愣地站着,不曾挪动一步。她的头发披散着,身上也沾满了稻草,曾经那双顾盼生辉地眸子,此刻如白目一般空洞无神。

林渊更恨自己,为何那天没有亲自去接她。他不知她在三皇子府中经历了什么,但心中亦多悔恨与痛心。

若是自己一早就把她藏起来,不让她去宫中,那或许就能规避掉许多的危险。那么数年前因他太过天真而犯下的错误。今日久不会重演在他面前。

他想要将叶梦寒抱在怀中,让她不要在惩罚自己。想要用自己温暖的躯体也去暖一暖寒冷的她。

可他却一步都不能向前。这个饱经风霜之人,在叶梦寒面前突然又变回了当年狗洞前的男孩。虽明知自己该做什么,但却只能愣在原地。

只是从前还有个小女孩,轻柔地唤他快点过来。此时却没有人能在渡他了。他有些害怕是否寒儿知道了些什么,但是却没有勇气去问她。

两个人就这样在街上互相僵持着,似乎每个人都已经犯了错。林渊不忍看她如此,伸出手去想要将她拉过来。

却看叶梦寒抬起头来,苍白的嘴唇上下轻抿,问出一句话来。

“你拿什么威胁了晴儿姐姐?是她宰相嫡女的罪人身份么?”

林渊瞬间犹如冰冻,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叶梦寒。

他这样的反应倒是最后确定了叶梦寒的猜测。她想的不假,羡鱼就是方昼晴,方昼晴就是羡鱼。

因蜜果的事儿她早就起了这样的猜测,只是那一日她并没有看见,那块本应存在的蝴蝶胎记。因此暂时按捺下了这样猜测。

可怀疑的种子既已落下,便迟早要生根发芽的。在柴房的那三日中,她只要无事就开始想这个问题。

毕竟羡鱼于她不过是同一阵营之人,而方昼晴于她却已算至亲。羡鱼她尚且想救,方昼晴就更是非救不可。

那些记忆之中的美好往事一一浮现,在对上现在她们的一切过往。有心之人很难不对上一二。或许那蜜果可以算是巧合,偶尔相似的动作神态也可算巧合。但那日羡鱼发起病来,为她找出的那一段纱却再不能说是巧合了。

那一段所谓颜色极正的红纱,根本就不是如羡鱼所说的大红织纱。而是一种更为名贵的布料,是她多年前蹲在火盆前,亲手将它焚烧干净的绯红鲛纱。

是她们曾经约定在及笄礼上要裁出的衣裳,是她们年幼玩耍时对未来的一丝期待。

那时她突然就明白了,羡鱼为什么会发起了疯病。又为什么会去找那些纱。

羡鱼自苦于她的境地,更恨姊妹再见时却无法坦诚相待。她去找纱并不离奇,她在那时犯病也并不意外。

只是,叶梦寒却始终无法相信,她的晴儿姐姐会落得这样的境地。因而虽心中笃信,仍是不断劝服着自己,这并非事情的真相。

然而她还是做了个套儿,以求个真相。此刻,看着林渊这样的神色,倒是不能在骗自己下去了。

面对这个同样与她有恩之人,一时连她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林渊僵在原地,只觉得四肢都冰冻了起来。这是他最不想被人知道的事儿,可偏偏第一个知晓羡鱼身份的还是寒儿。

他想要开口解释,但心中既已有愧,又如何能辩?

难道他不知道羡鱼过的是怎样的日子,难道他不想把她接出来么?在里面受苦的不是别人,而是他嫡亲的妹子,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可这一切他都无能为力,甚至面对着寒儿的问题,他连一个理由都给不出。只觉得心中苦涩异常。

面对心上人的误解,不知从何处申辩。又在心里念着这或许无需申辩。因为她虽在这里误解了自己,在另外一处却的的确确是他错了。

若是当年不是因为他太过自负,小五儿也不会在荷城遭遇了那些事情。因而也不会一个人到应城找他。自然也就没有被拐入凤栖楼的事儿。

若他携着她好好地一同生活在应城,他可以借着林渊之名活下去,那小五儿也可以借着林夕之名活下去。

也就不会遇上建达,不会是今日这样的局面。

故此,要他怎样回答寒儿的问题?

他虽非相胁,却的确是造成此事的真凶!

他哑口无言,叶梦寒虽不愿相信自己倾心之人真的会如此。但在事实面前也不得不承认。她所钟情之人,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今日一问到像尽送了他们之间的情谊。

她对他的那些担忧仍记挂在心间,曾经的那些喜悦也全未忘记。甚至她刚刚见倒他时,仍是抵不住内心的喜悦心脏狂跳。

可越是这样便越觉得残忍。她可以容忍他牺牲掉自己,甚至做一些不仁之事。她明白这世道艰难,他所图之事注定要鲜血淋淋。

可她却不能容忍,他牺牲掉羡鱼,牺牲掉那些为她卖命之人。在她心中,谁都可以唯羡鱼不行。方昼晴此人于她来说,亦重逾千金。她是这世间第一个对她好的人,第一个将她护于幼童之人,也是她甘冒风险救出之人。

她愿意将命交给林渊,既出于爱意也出于对他救命之恩的感谢。但却不愿意在此事之上妥协。

沉默了半晌之后,她又开口问道。

“琪儿...是不是去了?”

那日叶梦寒被人拐走,林渊带人赶过去时,都已经过去了半日。琪儿躺在地上已然只剩下一口气了,想她虽然点住了周身大穴止血,但却未想到那铁匕上还含着毒。

毒素入骨,为的就是不留活口。她留着一口气就是为了要告诉林渊,背叛者何人。说完这句话,连解毒的药都来不及喂进去,就此就故去了。

琪儿曾入他营帐,在应城时他们也曾把酒话歌。这个一直有些男孩子气的女子,在林渊心里亦为兄弟。

她的身上也有血海深仇,故潜入宫中卧底是她主动要求的。这些年来他们虽不在一处,但当年从军之时的情谊并未忘了。

想她虽然是林渊的下属,对他也恭敬有加。但若不是放心与她,林渊又怎会把叶梦寒托付。

因而,琪儿也拼上了自己的性命。她临死之时那双不曾合目的眼中,仍是饱含着对不起三字。

可见诺有千金,她并无辜负。

同袍之情,知己之义。她死在这陋巷,也是为救他心爱之人。他心中又何尝不会难受,又何尝未有愧意。

然而他所图之事,注定是要有牺牲的。他身为将领,不必露出这些小女儿姿态。心中再痛,亦是平静地吩咐人追查,安排人抹去这里的痕迹。

这才背着那具逐渐失去温度的身体离去。英雄冢豪杰墓,他想琪儿身为女儿,或许是不愿意和他们这些粗人埋在一处的。

恰好他们这群大老粗的埋骨之地中,有一颗开的极好的桃花。有桃花相伴,唯愿琪儿下辈子做个闺阁女儿。不用舞刀弄剑,也不必游走在生死之间。

那一日无人知道,林渊在桃花树前喝下了十坛女儿红。喝到酩酊大醉,喝到涕泗横流。痛苦的吼声将那树上的桃花都震落了。

然而等他从那里离开时,却平静异常。没人知道他哭过一场,也没人知道他心中其实是痛的。

他的脑海中也会时常想起,当年围炉夜话。琪儿站在篝火前笑着说着。

“若有一天我死了,我想你们在我坟前,陪我喝十坛女儿红。好让阎罗看着,我乃是女中豪杰,下辈子许我一个好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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