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巧遇
沈阔有一堂姐嫁到京城，两年前他便是跟着祖母来探亲，这才遇见容瑾的。
半月前他从堂姐处得知祖母要上京来寻他，他于是想躲千红窟去，毕竟老太太应当想不到他小小年纪会光顾秦楼楚馆。
然而经容瑾一劝，沈阔不知怎回事，竟乖乖听了话，这些日子在千金坊二楼一雅间住下了。
而沈老太太一到京城，便听得京城近来新开了个赌坊，她当即意识到这赌坊是自个儿的好孙儿办的，而后一打听，果然如此。
于是某一日她老人家不动声色地带着一帮人把赌坊围住了，沈阔趁着人多混了出去，这才没被寻着。
可沈老太太契而不舍，又打听得沈阔与白柳相识，近日白柳要办婚宴，于是她老人家通过程家拿到了帖子，眼下正混进来寻人……
眼下，沈老太太由两位貌美婢子搀着行过穿花小径，将要出仪门往那男宾席上去。
此时，一身着暗红提花镶边圆领对襟长裙，裹得囫囵滚圆的邹氏恰好迎面走过来，她一双眼紧盯着沈老太太，又惊又喜，“哟！沈老夫人您上京来了！怎的都不知会我一声？我好去迎您啊！”
邹氏说着，双手自然而然伸过去搀住了沈老太太，老太太身旁的婢子自觉退后一步，为邹氏让出路来。
“你是……”沈老夫人抬眼，眼皮子皱出三层褶子。
“沈老夫人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去岁二月底我随夫君下扬州，便登贵府谈过生意，运盐的生意，您想起来了么？”邹氏陪着笑脸，为就沈老太太，每一步都行得极缓。
沈老太太瞥了眼邹氏那肥滚滚的膀子，轻轻抽出手，神色冷淡，“老身近来记性愈发不好，好些人都记不得了。”
沈家的生意做得大，常有人巴结，这般谄媚的，沈老太太见得多了。
邹氏干笑两声，帕子抵着鼻尖道：“我夫君姓林，在京杭大运河上走河运的，家中世代为官，明年我那儿子也将赴扬州任知县……”
一个落败的官宦世家，只有个任知县的儿子，在沈家这般的大盐商面前压根不够看的。
沈老太太身旁的两婢子对视一眼，方才那自觉让位的奴婢这便上前，朝邹氏一福道：“夫人您歇息，还是让奴婢来罢，”说罢便上前接过手，重新搀住老太太。
邹氏的笑意撑不住了，她小心翼翼抬眼张望着四周的命妇，生怕她们瞧见自己的尴尬模样，忽而，她望见一抹熟悉的身影。
“还有一件事儿我说了保管您记得起来，当日去府上拜访时，您问我可能在京城寻个姑娘，给您家大郎说亲！”
沈老太太步子忽的一顿，抬首望向邹氏。
这回她倒真记起来了，毕竟外头生意是爷们儿管着，找孙媳妇这般大事便是妇道人家最挂心的。
邹氏见老太太不复方才的冷淡，于是立即招呼人群中的容瑾：“瑾丫头，快过来！”
容瑾循声望过去，一见是邹氏，恨不能像方才的沈阔那般脚底抹油——开溜。
然而不成，面对长辈，明面上的礼节不能错。
她只得缓步走上前，“婶婶寻我有何事？”说着，不由自主看向一旁的沈老太太。
这老太太一身品蓝镶领银白底粉蓝金花纹对襟比甲，露出靛蓝方格回纹的琵琶袖和裙摆。她的背微微弓起，右手拄着紫藤木拐杖，额纹极深，一双微眯的眼显精明睿智，然而面相却极和善，不笑时也似在笑，最与众不同的是她的耳垂大而垂，像佛陀的耳。
而更引容瑾瞩目的是沈老太太身边的两婢子，看着大约十五六的年纪，那容貌较公侯府上的千金小姐也不输，总之容瑾从未见过哪家婢子有这般美貌的。
“这便是我侄女儿，”邹氏含笑着向沈老太太引荐，而后又看向容瑾，“这便是上回我同你说的，扬州贩盐的那沈家的老夫人！”
贩盐的，还姓沈？不正是上回邹氏要说亲的那家么？也便是沈阔府上，所以眼前这位是沈阔的祖母？
容瑾心叹要死要死，面上连笑意都挤不出来了。
沈老太太那眼珠子却似要黏在容瑾身上，竟把寻沈阔的事儿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容瑾认得这眼神，这不同她看各色精致点心时一般无二么？
沈老太太是个爱美之人，有多爱美呢？身边除了个跟了几十年的老婆子，其余一水儿的年轻小姑娘，个顶个的美。
且她偏宠桀骜不驯的沈阔而不是恭顺听话的沈度，也不全是因嫡庶，而是因着沈阔俊俏，甚至当初下嫁沈阔他那一文不名的祖父，也是看中人家英俊的相貌。
眼下沈老太太瞧见容瑾这般貌美又有福相的，竟忍不住拉了她的手道：“真真是老身这些年见过最标志的，小姑娘你是哪家的！”
容瑾被看得发毛，总觉着这老太太像在夸“这圆子真真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似乎下一刻她便要被吞吃入腹了。
“这便是我侄女儿，父亲在督察院任左佥都御史，嫡母乃当今翰林院大学士的闺女，我这侄女儿也不错，相貌在京城更是数一数二，不知多少王孙公子踏破门槛呢！诶，瑾丫头，快见过老夫人呀！”
“见过老夫人！”容瑾低头一福。
此刻她心中有千言万语要问候这位婶婶：谁是你侄女儿？咱们隔着好几层呢！还有，你要巴结沈家，请用你自个儿的女儿去巴结，舍不得亲生女儿远嫁便把我拖上，您还真有脸来！
“老夫人，婶婶，”容瑾温温一笑道：“既然您们有话要说，我便先回席上了，我今儿是来送嫁的，回头恐怕有事要做。”
“不必！不还有容与在么？”邹氏含着笑。
沈老太太却从要得一个貌美孙媳妇的喜悦中回过神，原本只是看容瑾相貌好，想说给孙儿，可听闻是左佥都御史的女儿，她便知自家大孙儿配不上了，嫡孙沈阔或许还能够上一够，可惜年纪太轻了。
沈老太太叹了声：“我那孙儿，配不上这么好的姑娘哦！”
邹氏忙安抚道：“老夫人您过谦了，您府上二郎我瞧过，貌若潘安，又把府上的生意料理得井井有条，哪儿就配不上了？”说罢便拿眼去瞟容瑾，目光严厉。
容瑾错开眼懒得搭理她，可恰对上沈老夫人那惋惜的目光。
容瑾于是温声宽慰道：“当是我资质粗陋，配不上您家的孙儿才是。”
沈老太太看向容瑾，愈加欣慰了，一个四品京官的女儿，肯说这场面话来哄人，甭管是否出自真心，至少这姑娘懂礼数，不像她前些日子见的脾性骄纵的女孩儿。
真真是愈看愈喜欢！
正在此时，十几步开外传来几声“林婶子，林婶子！”
众人齐齐调头去看，只见两位年轻命妇从廊上火急火燎赶来，一稍高些的红衣妇人在前，她气喘吁吁道：“可让我好找，林婶子，你快去瞧瞧罢，林府门前来了好些人，把府门口围住了。”
邹氏一愣，锦帕飘落在地。
另一个稍矮的喘匀了气儿才描补道：“不是你府上，是今儿那新娘子的娘家，领头去围府的那个……似乎是京兆府尹！”
邹氏被吓飞了的魂魄忽的又附了体，容瑾却倒吸一口凉气，“夫人确定看清楚了？带了多少人，整个府都围住了么？”
“究竟多少人没瞧清楚，三十几个总是有的，那时正是黄昏，我也不过在马车上眺了一眼，不过为首的是京兆府尹无疑，那位大人眉间有颗大黑痣，我见过一回便忘不了，”矮个子妇人道。
容瑾细细一看此妇人，十分面熟，似是城西吴家，丈夫是刑部一稽查，她要来吃酒，必得经过林府，想来此事是真的了。
容瑾只觉脑中轰隆隆的几声，这些日子府里的怪事一件件在脑中盘桓，这有方才沈阔告知她的，两件大事。
沈老太太见容瑾面色瞬间煞白，立即反手攥住她的手，镇定道：“小姑娘莫急，既然官差没上此处，且你府上并未遣人来告知你们几个后生，可见不是大事，大人们便能料理。”
“不成，不成，我得告诉她们去！”邹氏喃喃着，再无心说什么婚事，踅身便往李氏和孙知微所在的宴客厅走。
“婶婶，你告诉嫂嫂她们，不必惊惶，吃了席再走！”容瑾叫住邹氏。
“这……”邹氏顿了顿，又快步朝前去了。
容瑾深吸了两口气，就地踱起了步子……
虽然沈老太太说得有理，兴许不是什么大事，可万一要是呢？万一是被官差堵了门无人能出府禀报他们呢？又或者太太不想弄砸女儿的婚事，所以不派人来通知一声呢！
容瑾摇头说不成，“我得回去！”说罢便指着仪门外，吩咐雀儿道：“你去通知大哥哥，让他遣人回去探探究竟。”
雀儿郑重颔首，一溜烟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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