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旧友
其实,沈阔去千红窟,一半是好奇,另一半则是为了寻人。
沈阔想办个专供贵公子们玩乐的赌坊,不像寻常赌坊,在他这儿,至少十两银子才能下一注。
这样一个赌坊,最适宜在扬州和京城这般遍地都是金银的地方开张,沈阔有经验,也不缺银子,却缺了最要紧的——人脉。
首先,赌坊要同官府打好交道,不然对家有一万种法子整死他;其次,开张后第一波来赌坊的客人至关重要,只有富家子弟才能引来富家子弟,而后渐渐打响名头;最后,一帮子有身份的人过来,若起了冲突,没个人镇场子是绝不成的。
是而,沈阔去了千红窟,又恰好遇见了林正铎。
林正铎虽油滑,却不蠢,手上掌管着几个铺子,商场上也算有些经验,又是左佥都御史的庶子,不说多高,寻常贵人至少得卖个面子,是而,沈阔选定了他。
可眼下,林正铎仍有顾虑,毕竟沈阔是个才满十三岁的黄毛小子呀!
沈阔也不急,在绛云斋里同他慢慢谈,直到婢子上来添了三四道茶水,二人才敲定了。
正铎心中惊叹,别瞧这沈阔一股子奶气,真是天生的生意人,什么都考虑到了,甚至连康宁街的人流最佳的位置也探明白了,他手底下人也正商谈买卖铺面相关事宜。
正铎几乎不必费什么手脚,只需出一成的成本,再遣人去官府办个文书,最后带一帮子狐朋狗友过去照顾生意,便能分得三成的利润,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他自然欣然同意,到后头甚至热血冲头,在屋里踱了好几圈,恨不能冲着西墙来上几拳。
沈阔谈成了生意,自然也高兴,一时便忘了形管不住手脚,时不时翻翻案头的书,再逗弄逗弄竹笼子里的鹦鹉,俨然把这儿当成了他自个儿家。
直到婢子再来添茶时,他无意中望见那婢子腕子上一虾扣银镯子,忽而想起一件要紧事,他还欠着林家四小姐一对儿镯子来着,那时他允诺过,往后再见,便用镯子换她一百两银子。
……
鸿雁斋中,容瑾捧着个紫铜八角手炉,缩着脖儿像只猫儿似的趴在书案上,津津有味地看一本游记,忽听得门口有脚步声,她猛地直起腰做端庄淑雅状。然而动作慢了一步,到底叫红袖瞧见了。
红袖打帘的手僵住,神色忽而一肃,走到装模作样的容瑾面前,道:“小姐,奴婢听闻孔妈妈眼下正教五小姐六小姐规矩,您平日里闲着,不如去看看?”
容瑾笑嘻嘻地望着她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已出师了,嘿嘿。”
“方才二爷遣人来叫您过去,说是您的一位旧友来探您。”
旧友,她有哪门子的旧友?
容瑾不得不恋恋不舍地丢开书起身,任由红袖为她披上白狐里大红羽纱面斗篷。
红袖还在她耳边唠叨个不停,说什么站相坐相,尤其在外客面前,不能失了礼数等。
容瑾只觉耳侧都是蜜蜂的嗡嗡声,她一时烦躁便点了雀儿的名,让她陪着过去。
然而到了绛云斋门口,她才恍然记起,正铎正打着雀儿的主意,把她带过来,恐怕才熄灭的火星子又要燎原了。
可来都来了,她只得让雀儿在外头等,她自己随着婢子进了绛云斋。说是书斋,其实里头书却不见几本,多宝格、珍宝柜倒有三四面,其上摆着他从各处淘来的奇珍异宝和一些小玩意儿,容瑾打眼一瞧,正望见摆台上摆着三四个骨做的骰子,四角镶银,点数则是用小珍珠嵌上去的。
容瑾走过明间,往梢间去,撩了翠萝帘子,正对面迎上一位锦衣公子。
此人一身冰蓝色窄袖锦袍,锦袍下摆镶两道两指宽的白狐毛,腰间系一天青色绣花鸟虫鱼的鸾带,垂挂着一通透的圆形玉玦。
他较她还高个半寸,唇红齿白,面相却略显阴鸷,瞧着像哪家十五六岁的哥儿,只是,面上又还一团孩子气。他的眼眶并不十分深邃,然双眼深如幽潭,下颌略尖,可因尚未长开,并不显凌厉,两颊甚至还有几分奶气,看着又像只有十二三的年纪。
难道此人便是所谓的旧友?容瑾将他上下一通打量,觉着是有些面熟,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沈阔笑得咧开嘴,露出一口编贝般的洁白的齿,他朝容瑾一个拱手,“姐姐不记得我了?”
他这句“姐姐”像是块冰凌子,钻进她耳朵里,融化了,她顿时激得醒过来。
容瑾眉心急跳,姐姐?
于是她将他再是一打量,眼中渐而绽出异样的光彩,“是你?”
“正是我,”沈阔从袖间掏出一墨兰色绣双窠雁的手帕,揭开,是一对田黄玉镯,玉质温润,有蜡样质感。
当日在卢家满月宴上,容瑾因没带够银子,不得不以镯子抵她欠他的一百两银,用的便是那镯子。
只是,容瑾一见那镯子,不由自主便想起当日的糗事,记得那是她头一回来葵水,好巧不巧被这小哥儿撞见了。那时他年纪小,还不晓得那是什么,眼下只怕明白了,也不知他会如何看待她这个姐姐。
容瑾干笑两声,伸手接过那对镯子,“难为你还记得。”
“这怎会不记得,长相平庸的女子我大多过目便忘,姐姐这样貌若天仙的,我压根不必想,自然便记住了,”沈阔的声口沉稳中还隐含一丝稚气,却真挚自然。
容瑾面上立时染上一层红霞,低头揪着帕子,竟不知所措。
这话要出自一个孩子的口,容瑾只觉童言无忌,且自认足以领受,若出自一个年纪相仿的哥儿口中,她便会觉此人轻浮无礼,故意调戏她。
眼前这个人么?
容瑾望着他,既不是个孩子,又不是个年纪相仿的哥儿,神情还这般自然,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装出一副大姐姐的样子,颔首笑道:“你也长高不少,愈发俊俏了。”
沈阔憨憨一笑,做了个请的手势,道:“姐姐站着做什么,快坐下说话。”
请她坐?她是主,他才是客,怎的到这儿却颠倒了?容瑾别扭地过去坐了。
而后,沈阔便真如见到亲密旧友一般,同她说起现状。
容瑾这才晓得,原来爹爹从扬州回来,说的那个十几岁便开赌坊的哥儿真是他。他不仅将赌坊开起来了,还赚了好些银子,而这回上京,也是与他父亲闹翻了来投奔堂姐的,甚至他还想在京城与正铎再合开一间赌坊。
容瑾想了想自己十三岁在做什么,实在很汗颜。
“那你可真是年少有为,”容瑾敛袖自斟了杯茶,淡淡回道。
其实容瑾打心眼里是不大喜欢开赌坊的,毕竟不如开酒楼饭馆来得正当,可因着不熟,她也不想多说,只敷衍着称赞两句。
可沈阔才满十三,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听姐姐赞他年少有为,愈发来劲儿了,这便滔滔不绝说起了自己这两年开赌坊所经历的“风风浪浪”,顺带着将自己新赌坊的构想也一股脑儿掏出来,最后甚至许下“容瑾若去光顾她的新赌坊,输了的银子算他的”这般豪言壮语。
容瑾被他逗得直笑,她一个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会去赌坊?
这时,一红衣婢子奉了点心上来,容瑾这才醒神,四下扫一眼,不见了正铎,她陡然惊醒,似是从进门始,这人便不见了,可是,雀儿还在外头呢!
“崇明,”容瑾猛然起身,喊沈阔的字,“我险些忘了,你还了我镯子,我还欠着你一百两呢,”想了想他是个做生意的,她忙又描补了句:“还得加上利息,我这便回去拿给你,你稍坐片刻,”说罢也不及沈阔回答,便疾步往外走……
果然,檐下雀儿不在了,正铎也不见了踪影,容瑾着了慌,忙问阶下洒扫的翠袖:“你家主子去哪儿了,我带来的人呢?”
翠袖忙恭恭敬敬地回:“回四小姐的话,方才二爷见雀儿姐姐站在寒风中,不落忍,便将自个儿的披风解下来为她披上,雀儿姐姐不睬二爷,最后被逼到墙根,而后她便往那儿跑了!”翠袖指了指白苏斋旁的夹道。
这是回倚梅院的道。
这教色心蒙了眼的二哥哥,他今儿要对雀儿做了甚么,她非得豁出这条命去狠踹他一顿不可!
容瑾不顾身后沈阔的呼喊,更不在意什么女儿家的规矩了,裙摆一提便疾步往夹道跑……
脚下装了轮子一般,跑过云归亭和迎春居,途中甚至险些撞倒婢子,最后在月门处,她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地停下,一抬眼,恰望见匆匆走来的正铎。
他那一向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危险地眯着,一手用天青色帕子捂着鼻尖,而帕子上上星星点点遍布着深红的印记。
“好好管教管教你的奴婢!”从容瑾身侧走过时,正铎双眼一斜,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难道是雀儿打的?那雀儿应当没吃亏罢?
容瑾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她退后一步,垂首,冷声提醒道:“也请二哥哥自重,这事儿要闹到爹爹跟前,且收不了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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