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劝导
“你也觉着我没错?”林正则望着容瑾,眼中是深切的期盼。
容瑾被这张脸唬了一跳,他眼下阴影较回来那一日更重了,眼白血丝密布,面上的又是失血一般的白,看着就像是病入了膏肓,“哥哥,你……你怎成了这般样子。”
“你说你也觉着那帮人该打?”林正则不依不挠地问。
容瑾只得轻轻颔首。
林正则像松了口气似的,随即嘴角挂上一丝嘲讽的笑,摇头叹道:“可为何所有人都劝我向那兔崽子道歉!”说罢他一拳往罗汉榻上重重捶过去,“嘭”的一声,把容瑾唬得站起了身。
“我再也不想去那鬼地方了,一帮子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整日的耀武扬威、拜高踩低,我厌恶透了,”林正则急躁得用双手抓头发,大吼道:“厌透了!”
容瑾唬得又后退了两步,她还从未见过温文尔雅的大哥盛怒的模样!
“哥哥既然看不上他们,那便辞了官,在府中温书,预备明年的秋闱如何?”容瑾试探着提议。
谁知林正则却是一声嗤笑,身子一躺,将脑袋重埋进墨绿色大迎枕里,闷声道:“我不是个读书的料,三回,我考了整整三回,连个进士也没中,太太还盼着我能中状元呢!”
“那哥哥你可喜欢读书?”容瑾走近一步。
正则没言语。
没言语便是喜欢,只因自觉不是块读书的料,所以他不敢说喜欢。
容瑾小心翼翼地坐回绣墩上,继续道:“若是喜欢,那便继续读书,其实我也听容清姐姐说了,禁军二十四卫都是些勋爵子弟,在那儿您很难出头,倒不如拼他一把,沉下心把书念好,无论是三年,六年还是十年,皇天不负有心人,哥哥你定能高中的!”
其实容瑾不是相信皇天不负有心人,而是相信爹爹和太太的人脉,若正则一心求学,下决心要考个十年八年的,他的外祖,当今翰林院大学士能不管不顾?这位大学士铁定能厚着脸皮去主考官那儿探口风,了解主考官的出题及文风偏好,再有林潜在官场的人脉,还怕带不起他?不可能的!
更要紧的是,正则爱读书,一个爱读书又正直的男子,不走仕途为民造福岂不可惜了?若是像自己这样儿一看书便打瞌睡,还贪财爱物的,容瑾才不会劝呢!
正则却仍不言语,甚至还又拿了个大迎枕层层蒙住脸。
“大哥,”容瑾推了推正则的肩,温声问:“先前可是请夫子到府上来教习的罢?”
“是,请的是翰林院退下来的邵先生,”正则看着像是对科举仕途绝望了,可容瑾一问起来他不知不觉便又答了。
“怪了,哥哥为何不在本家学塾上学?”
这时正则才慢慢悠悠重坐起身,认认真真地答了。
林府内的著存堂只是林家本家祠堂,甚至也算不得祠堂,只是个供奉祖宗排位的地方,真正的林家祠堂在离林府大约三里路的宁平街。祠堂里也开私学,是林家耆老们花银子从外头请来的夫子,在京城也颇有名气,教出过几十名位进士和两位探花郎。
整个林家支系旁宗都能去祠堂上学,可惜朱氏看不上那夫子,非得从翰林院请了名气更大的邵夫子到府上专门教正则容清兄妹两个。
“那哥哥是喜欢在学塾上学呢?还是在府里单独由夫子授课呢?”
“那自是人多好。”
“哥哥是想偷懒?”容瑾狡黠一笑,冲他眨眼。
“呵呵,怎会,只是有人陪着一起读书,更添乐趣,遇到问题有人商量,也能集思广益。”
容瑾连连颔首,对此她便深有体会,若一个夫子只对着你一人教,你是连发个呆也不成,对同一件事儿至多也只有两个见解,如此实在无趣。是以她每回一看书便如坐针毡,先生一说话她便忍不住打瞌睡。
科举考试无非是从四书五经里做文章,正则哥哥学了这么些年,只怕那几本书都翻烂了,熟透了,这时候他要的不是什么夫子,而是放松和乐趣,是以,容瑾便提议:“要不你向太太言明,其实你想去书院读书?”
正则低头思忖良久,双手捂脸,微微摇头道:“可太太早已对我失望,且她又劝我娶妻。”
“那就娶啊!娶妻耽误什么?顺着爹爹和太太的意思娶了妻,成了家他们便更不能干涉你了!”容瑾激动道。
“娶妻之后杂事一多……”正则仍在犹豫。
“你放心!”容瑾站起身拍拍正则的肩,道:“太太是个明事理的,府里又这么多仆从伺候着,只要你把眼睛放亮了,娶个贤德的回来,绝不会有那些个杂七杂八的事儿!”
林正则深拢的眉头渐渐舒展,双眼也回了神,望着容瑾,容瑾目光坚定,重重点头。
他仿佛活过来了,一下便从罗汉榻上起身,精神抖擞地让婢子们去弄些饭菜,他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而后,兄妹两个就他读书一事还商量了许久。
容瑾发觉正则之所以考不上,真不是他不用功、没天分,而是太太迫得太紧,他自个儿又背负太重,才会如此。
至于正则自以为的大丈夫得先立业再成家,容瑾也十分不赞同。
若是这辈子都立不了业,难道还不成家了么?终生大事先定下来,既定了自己的心,也定了父母的心,即便到时真一事无成,不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么?人生还是有盼头的嘛!而且即便他自己不成就,偏巧生了个好儿子好女儿,儿孙辈的能立起来,撑起林家的门楣,不也挺好的么?
于是正则果然向林潜提了要去学塾读书一事,不过去的不是林家祠堂的学塾,而是白鹿书院。
那书院已有五百年的历史,最早是由前朝一武将世家谭家支起来的,原只是为了本家孩子读书,后头改朝换代,好些文官清流不愿侍奉新君,便辞官归隐,谭将军自个儿更早早致仕,因他惜才,便一概笼络了来白鹿书院教书,是以这书院愈发壮大。
到如今,已辗转了几家之手,书院不论贫富,只要是会试殿试四百名之内的学子一概接收。这于正则,是个好去处!
林潜听闻正则不想做长史了,大发雷霆,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因禁军二十四卫是林潜费了好些银子和人脉才把他给塞进去的,这回又闹出这么大动静,害得林潜又出银子又拉下面子,临了正则丢下一句轻飘飘的不去了,可不把他气得半死!
不过这一回正则十分坚决,坚决得太太都对他刮目相看了,她本就觉着儿子在禁军供职毫无前途,如今自然赞同,于是她劝下林潜,一家子终于同意了此事。
忙忙碌碌中迎来了年节,不过这年于朱氏而言除了疲累再无其他,不仅忙前忙后备年货、布置宅子,查账、甚至给老庄头们送的年节礼也都得过目,还得承受老太太时不时的刁难。
譬如老太太抱怨:今年的花雕怎的一股怪味儿啊,红灯笼不必买新的,先尽这库房的用,谁让咱们府上漏出去那么些银子呢,得省着些用了。
不过老太太嘴上是这么说,她的万寿堂是绝不会省一针一线的。
二房还是老样子,唯唯诺诺,老太太几乎不搭理,他们也自觉地说几句吉祥话便再不多言了,大过年的免得又惹恼了老太太。
自然,众人最最忧心的还是几个子女的婚事,尤其是到了年纪的容筝和正则,此事自然又落在了太太肩上。
不过最乐呵的当属容瑾,因着是回府后头一个年,新衣裳首饰自不必说,就是这阖家给丫鬟婆子们撒钱的热闹她也是头一回见,高兴得了不得!
且她因是头回走本族的亲戚拜岁,按礼该给更大的见面礼,是以,她又得了许多利市和各样新奇又贵重的小玩意。过了个年,她俨然成了个富婆,小玩意儿赏给婢子们,贵重的便锁在抽屉里,总之整个倚梅轩都富了!
年后还下了场雪,姐妹几个相约堆雪人,就这又吵起来了,容瑾当了回和事佬身累心累,那以后她便只窝在鸿雁斋里再不愿出门了。
不知不觉间便到了草长莺飞的二月,柳树抽出嫩芽儿,青草也才冒个尖儿,远看是一片蒙蒙的绿。
容瑾的及笄礼在三月初,现下她便等不及了。
而太太也忙活起来了,先是将前几个欺上瞒下,贪墨横行的庄子换了庄头,好一番整顿,随后又开始打听京城里适龄的姑娘。
其实横竖也就那么几个,她都认得,至于容筝的婚事她便不怎么上心,随意打听了两家便将人选告给了老太太和林潜。
于是这两日容筝火气尤其大,见着容清便怼,回到她姨娘处便开始发牢骚。
“娘!我才不要嫁给那什么张之宪呢!一个六品的翰林院编修,家里还是南边迁过来的,没银子没路子,要嫁他,我还不如嫁给二表哥呢!”容筝伏在玉几上,身子一颤一颤,渐渐带出哭腔,“祖母还说让我别挑拣,早嫁出去好,要我……要我嫁给这人,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呢!”
陈姨娘推了推她,恨铁不成钢地斥道:“若不是你不知避讳同那朱家的在一处说话让旁人听见,会有今日?老太太就是怕你做出出格的事儿这才劝你早嫁,不然她怎会不帮你?”说罢她又长叹一声:“我们母女两个是犯在姓朱的手里了么?”
容筝嚎得愈大声了,恨不能整个院子都听见。
“在这儿哭有什么用?你得到你爹爹跟前去哭啊!”陈姨娘把人拉起来,见她眼肿如杏,神色萎靡,陈姨娘便又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擦脸,道:“别哭了,此事我来求你爹爹。”
“可爹爹对这人也看重得紧,方才我还听说爹爹下月初要约他来府上呢!”
陈姨娘冷哼一声,“到了府上,便更任我们拿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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