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初潮
程宗纶搀着她娘往内院去了,走时连看也没再看容瑾一眼。
雪愈下愈大,落在她肩头、堆在白底绿萼梅外袄上,轻轻一拍,簌簌落下,就像她心里的那点希冀,轻盈得很,被人一拍就掉下来,就没有了。
容瑾紧了紧外袄,她太冷了。
“喂,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下雪了!”一身石青色锦边弹墨天马箭袖的俊俏小公子朝她跑过来,不是沈阔又是哪个?
沈家在京城没认识几个权贵,不过这卢家算是其中之一,因着先前卢大人被外派两淮巡盐,好几回都是沈家接待的,且这回沈家的西洋钟也送了卢家,恰好那日卢家在发帖子,顺带着便给他们也发了一份。
沈阔用罢了饭随几个新结识的小兄弟在院子里逛,恰巧望见腊梅树后的容瑾和程家母子,于是他偷偷跟过来,就躲在在离她们不到五丈远的梅树后。
“你怎么也在这儿?”容瑾一惊,将他上下一通打量,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手中那用副弹弓上,她走过去压声问:“方才那石子是你……你射的。”
沈阔扬了扬那弹弓,“昨儿买的,方才不过练练手,姐姐没玩儿过罢,要不你也试试?”
容瑾瞧见他那一脸得意,恨不能立即手把手教她的傲娇模样,不由嗤的一笑,重重一点他的脑门,“你姐姐我玩儿这个的时候,你还在玩儿泥巴呢!不过……”她突然肃了神色,“上回程府的寿宴便被你闹得够呛,今儿人家的满月宴你又带弹弓过来做什么?你上回打架得罪了多少人,还是程夫人替你道的歉,你怎能用石子砸人家?”
“姐姐你这人真好笑,我看你被拦着一脸不高兴才帮你的,你反倒回过头来骂我!”沈阔冷哼,双手抱胸端出一副小大人的架子来,“我若不是看在受了她恩惠的份上,方才这弹弓就该朝她的脑门射了!”
容瑾被惊得无话可说,这孩子也太混了罢!她伸手摸了摸他那哆罗呢面的白狐兜帽,“你长大了必是个纨绔子弟,不得了哦!不过我确实得多谢你,上回也是你帮我解了围,当日我欠你的一百两银子今儿就能还你。”
沈阔小脑袋一甩,鼓起一双眼瞪她,“别摸/我脑袋,会长不高的!”
容瑾捂着帕子,笑得直不起腰,连连摆手说不摸了。
因着她没想到今儿能遇见沈阔,身上没带够银子,便将自己那对田黄玉镯子取下来给他,道:“如此应当够还你那一百两了罢?”
沈阔费解地瞧了眼她,又看了眼那镯子,他笑,“我不缺一百两银子,给你就给你了,况且你会不会做生意?这田黄玉同翡翠同价的,一两田黄抵得过十两金子,所以你这镯子至少值这个数儿,”沈阔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两,还是五千两?
容瑾将那镯子左看右看,心道这也太贵了罢!而后迅速戴回去腕子上,她可不是什么一掷千金的豪门小姐,如此亏本的买卖她绝不会做的。
“那你便说你府上在哪儿罢,回头我给你送一百两过去!”
“我家在扬州,我与我祖母明日便回了。”
“啊?那这辈子兴许都无缘再见了,一百两银子我总不能欠一辈子啊!那你看看这金戒指够不够一百两?”容瑾将镶丹珠的金戒指取下来。
“不止。”
“那这支赤金合和如意簪呢?”
“也不止。”
容瑾没法子了,一咬牙一跺脚还是把原先那对镯子褪下来给了他,错开眼不忍再看,“就这个罢!”
沈阔呆呆看着眼前这个姐姐,不知该不该接,若接了岂不变成他欠她的了么?况且祖母告诫过,别随意拿小姑娘家的东西,当初他祖母便是给了他祖父一个荷包,便成就了一段姻缘。
沈阔挠了挠后脑勺,竟鬼使神差地接了,他拍了拍胸脯道:“以后我再来京城时会还你的。”
还不还的容瑾是不指望了,她一手捂着眼不忍再看那成色极佳的镯子,转身便走,一面走一面捂着胸口,她的心在滴血啊!
不过真正滴血的似乎不是她的心。
“姐姐,你……你流血了!”沈阔愣愣看向容瑾身后。
容瑾惊了一惊,回头一看,果然,她那白底绿萼梅长袄上两点指头大小的血印子。
她终于来葵水了?可为何偏偏是这时候,还是在个男子面前,要死了要死了!她什么也不懂啊!
容瑾半蹲下身,万分急切,“我……我大约是没留意弄伤了腿,你能不能再帮姐姐一个忙,去那儿,”她指了指女客所在的厢房方向,道:“上回与我一同救你那两个姐姐你可还记得,你让她们把我披风带过来!”
沈阔眼珠子溜一圈儿,似是想起来了,立即应下,拔腿往穿花小径上跑。
幸而他今年才不过十一岁,身板子还未抽条,看着显小,便是去了那女宾的坐席人家也只当是谁家不守规矩的小孩子,不会过于苛责。
雪还在下,到处都是出来赏雪的客人们,她没处躲看,只能靠着一颗梅树站着,时不时抖一抖身上的雪,对着厢房那处望眼欲穿。
渐渐的,容瑾惊觉雪愈大,可自己肩头却无雪,侧头一看,原来是程宗纶用原先那把石青色的罗伞遮住她的头顶,容瑾唬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她反手抱住身侧的腊梅树干,垂眸断续问道:“程夫人……程夫人可还好?”
程宗纶见她紧张得面色都变了,只道她害羞,便将伞递给她,他自己后退几步站在伞外,任由鹅毛大雪落在身上。
伞内的人惊慌失措,伞外的人也手足无措。
他站得有些远了,声音也不如寻常那般洪亮,容瑾心里慌,盼着他快走,便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似乎是替他母亲道歉,又说了什么病症,最后一句容瑾倒是听见了,他说:“明年四小姐及笄时,程某定送你一份厚礼。”
容瑾心道你我不过见过两面,你送我及笄礼,如此不合规矩,那时只怕你娘不仅要言语上羞辱我,直接提刀上门也不一定。
可看他面容诚挚,容瑾心底一点小小的希冀又燃起来了,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说:“程公子快走罢,不然我便难做人了。”
程宗纶终于拱手离去了,没一会儿雀儿和红袖也过来了,容瑾这才松了口气。随后容瑾披上披风,由她们领着先行回府。
一回去,容瑾便洗换了一身,而后喝了一碗热腾腾的红糖姜汤,便滚进早已放了汤婆子,热烘烘的被窝里躺着去了。
容瑾曾听闻有些姑娘家初来葵水时疼得满地打滚,幸而她并无此症状,只是身子疲惫些,不过她却让红袖去回了老夫人,说自个儿初次来潮,体虚腹疼下不来床,老夫人便免了她这两日的请安。
其实容瑾是不敢去见老太太,毕竟她托她办的事儿显然成不了,回头再被她老人家骂一回忘恩负义,她可吃不消,能躲一日是一日罢。
不过因她回来得太早,有一趟热闹便没赶上。
据说满月宴上朱家二夫人和儿子也去了,是以那二表哥一用罢饭便去寻容筝,二人在一处亭子里说了好些话。
偏这情形被容清和容辞和好些夫人撞见了,容清自是不会乱嚼舌根,不过容辞么,恨不能广而告之这大姐姐在亭子里同二表哥多么言笑晏晏,离别时又是多么依依不舍。
次日这件事儿就闹到老太太跟前了,容筝自是不会承认的,她抗辩说:“不过是恰巧碰见二表哥,多说了几句话,大家都是亲戚,说几句话有什么妨碍?自家亲戚,难道见了面连招呼也不打?”
这话说得有理,容辞无法反驳,况且二人也确实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不过容清和容辞同容筝处得久,知道这大姐姐的性子,当时一眼便看出来她与二表哥之间有猫腻,只不过拿不出证据站不住脚,只得罢了。
没过两日,太太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一回府连口茶也没喝便直奔刑部大牢看儿子,再回来时一双眼便哭肿了,看得林潜也不忍心,安慰她已经在交涉了,过两日便约了徐御史在醉香坊见面。
“当初皇上要立贵妃为后时我便让我爹别掺合,他老人家非固执得上折子,这下好了,得罪个惹不起的人,最后报应在了正则身上,这都临近年关了,正则不回来,一家子团什么聚啊!”朱氏狠狠抹泪,悔不当初。
林潜把人搂在怀里安抚着,安慰她就快放出来了。
朱氏无意间又问了句:“你说约见了徐御史,是程家做的说客不是?”
“这……”林潜顿了顿,抚着朱氏的手更温柔了,“是江主事。”
“什么?”朱氏从他怀中挣出来,望着他,诧异万分。
要平事儿,中间人也是很要紧的,程将军虽婉拒了爵位,可在众人眼里他就是国公级别的,现下不封,往后爵位也跑不了,是以徐御史与他算得是平起平坐。
程将军作中间人,徐御史便是看在程将军的面子上也不会太为难林潜,可让江主事从中说合就不同了。江崇不过是徐御史的门生,低了徐御史不知多少等,如此还说个什么劲儿,回头林潜就是个被狠敲竹杠,面子银子都没了的冤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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