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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姐妹


春晖堂那扇雕花楠木大门忽而被推开了,一身青衣的容清肃立在门口,她一声怒喝:“都退下!”几个上前虚拦的婢子便只站在门口,再不敢上前一步。

容清大步走进来,合上大门。

“我们在同你四妹妹说正经事,你进来做什么?”朱氏略低下声音,斥道。孔张两位妈妈领会了主子的意思,这便上前来请容清出门。

谁知容清却是淡淡拂开二人,走到容瑾身旁,双手加额叩拜下去,“爹爹,太太,女儿亦有一事相求。”

林潜最是心疼容清,忙抬手道:“你快起来,地上凉。”

容瑾瞧了眼自己的膝头子,心里不是滋味。

容清却再是一拜,烛火熠熠,她清冷的面庞覆上一层暖色,如阳光下即将融化的冰雪。

一个平日里高傲无匹的女儿,忽而朝二老下拜,那分量自是比谁都重。

“武安侯夫人前些日子想来提亲,母亲说待爹爹回来再行商议,如今爹爹也在,那我便直说了,女儿与那白家公子两情相悦,且两家门当户对,还请爹爹和太太成全!”容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朱氏气得朱唇发颤,她一手去红木几上摸索杯子,却没摸着,忽想起方才那茶杯已然掷了,心下更怒,拍案而起,“你的事稍后再议!”容清却不为所动,仍端正跪着。

容瑾抬眼觑觑上首的朱氏,发觉那怒火已蔓延至她的双眼,想来方才对付自己的那几下子不过是为了震慑,自己亲女儿过来求,她才是真震怒了。

也是,朱氏才说完容瑾不知廉耻,转眼亲生女儿也与外男生了情愫,可不是打她的脸么?

此时,唯有林潜一脸云里雾里,看看两个女儿,又看看朱氏,心道自己才走几个月两个女儿都有着落了?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林潜捻着胡须,竟还有几分笑意,商量似的对朱氏道:“若蕴,你瞧,孩子们都大了,由不得咱们了!我瞧也不是做了什么败坏门风的丑事,且又是两情相悦,一个只需劳你的驾去说合说合,另一个只要松松口,都是好人家,不如索性成全了罢!”

朱氏侧过头去,也不言语,冷如冰锥的目光直盯着林潜。

林潜渐渐不自在起来,他咳嗽两声,自顾自地抿起了茶。

若是朱氏干涉林潜的公事,他定是寸步不让,可是内宅是朱氏说了算,几个女孩儿家的婚事只要不太过分,他也不好过多干涉。

下首跪着的两姐妹对视一眼,都心有灵犀地打定了主意。

太太这是铁板一块,攻不破了,爹爹那儿加把劲儿指不定能说动。

于是乎,接下来朱氏老调重弹,说白家公子风流好色,不务正业,到如今也没个正经功名,今后也只能吃家里的老本,而程家容瑾则高攀不上,她也绝不肯豁出老脸去说情。

话说到这份上,两姐妹都知趣地不再求了,只呆呆跪着,待到太太说得乏了,由孙妈妈掺着回房休息后,两姐妹才终于起身,两下夹攻围住上首的林潜。

“爹爹,”容瑾掏出帕子揩眼角,干嚎一声:“我不是您的女儿么?我也配不上程家公子?我原以为爹爹是大官,与程家该是门当户对的,是了,我怎的忘了,我是庶女,庶女自然矮人一等!”

容瑾拿帕子不住地揩,愣是没揩出眼泪。

林潜最是怜香惜玉,看不得女儿家哭鼻子的,何况还是自己的女儿,且他没想到自己在容瑾眼中地位如此之高,若承认林家与程家门不当户不对,可不是拆自己的台么?

于是他忙柔着声哄道:“什么庶不庶的,我林家的庶女也较寻常人家的嫡女好!且你姨娘温柔体贴,从不惹是生非,你肖似她,京城里哪个庶女比得过!”

虽知是哄人的话,容瑾也听得心里舒坦。

而另一边玫瑰椅上的容清做不出撒娇耍赖的姿态,便只是一个劲儿抹眼泪。

因着想起自己被禁足了一日,心里委屈,她是真真落起了泪。

容清是嫡女,林潜对她最是宠爱,他也了解容清的脾性,轻易连句话也不肯多说,更不必说落泪了,他忙调了个向去哄容清:“二丫头,你……你别哭呀!你一哭,爹也没法子了!”

谁知容清却哭得更凶了。

林潜不知所措地站起身,看着两个女儿,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我去同她说,你们两个都莫哭了!”

二人这才渐渐“止住了哭声”。

其实林潜简直不能更同意这两门婚事了,一个嫁入侯府,一个嫁入镇国将军府,都是高嫁,又是两情相悦,如此姻缘,有何不好?

且林潜在官场上的人脉又能大大拓宽,而他百年之后,女儿们还能扶持那两个不中用的儿子,简直不能再好了!

于是林潜冒着被朱氏踹下床去风险,求她去了。

两姐妹这会儿泪也干了,待人走后,二人互看一眼,都忍不住弯了嘴角。

二人吩咐婢子去回了朱氏,不去饭厅用饭,免得见了尴尬,而后容清邀容瑾去她房里,特地交代厨下给弄了几个清淡小菜。

其中一碗折耳根炒腊肉,另一碗苦菜炒虾皮,都是她自己花银子让去外头置办的野菜,就为吃个新鲜。

方才那一番口舌耗费了极大的气力,二人围着个小圆桌,吃得不亦乐乎。

容清禁不住问:“你与程宗纶做什么,怎会被太太发觉了?”

容瑾才用了口苦菜炒虾皮,苦得五官都错了位,她忙灌了口茶漱口,用帕子挡着吐在紫金釉洒蓝痰盂里,又抿了口茶这才道:“我也纳闷呢,太太在厅里忙得不可开交,我在芙蓉园,她从哪儿听见的风声就过来了?那长廊上没几个客人,且谁会多事去向太太告状呢?”

容清听得眯起了眼,搁下象牙镶金筷子,用帕子摁了摁嘴角,也跟着细细思量起来。

其实告状这般得罪人的事,莫说寻常客人们不会干,便是林府的奴婢也不干,朱氏又不会因此给告状之人打赏,如此还得罪了四小姐,岂不是没事找事。

除非此人恨极了容瑾!

容清和容瑾忽的都望向对方,二人想到一块儿去了。

“前些日子我给三妹妹送麦芽塌饼,她当着我的面都倒了,想来她对我积怨很深,还有二婶婶,上回万寿堂她说我八字硬,克她,她大约也不喜欢我罢!”容瑾神色沮丧,捉着双筷子不知该往哪儿夹。

“你还是留心些容辞罢,我与白公子的瓜葛,便是她一字不落地告诉了太太,”容清哼笑了声。

“她那是被太太逼的。”

“逼?”容清哼笑着看向容瑾,“可无人逼着她将一切都说出来,四妹妹,你一点儿不了解她,我从小与她玩到大,早将她看透了!”

随后,从容清口中,容瑾得知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容辞。

容辞姨娘早死,自小养在朱氏名下,幼时与容清同吃同睡,好得同一个人似的。

她那时最会扮乖讨林潜和朱氏的好,可容清到底是嫡女,诗书上天赋又颇高,哪怕她站着不动,林潜夫妻俩也更宠她。

九岁那年有一回,林潜考孩子们诗画,容辞竟然偷了容清先前的画作,在几位哥哥姐姐中脱颖而出,拔得头筹。

容清那时气愤得很,却也不愿伤了姐妹和气,便隐忍着不说。

可朱氏慧眼如炬,自己亲女儿作的画,笔锋用色自有特点,她于是毫不留情面地指了出来。

容辞没脸透了,当日还被关了禁闭。

事后容清念着情谊,主动和好,二人才又同归于好,形影不离。容辞也再未行如此下作之事,甚至时时处处护着容清,太太也愈来愈看得上她了。

“可我瞧着她待二姐姐确实极好,想来是改了罢?”容瑾试探着问。

容清轻轻摇头,眯着眼,似乎自己也有些疑惑,“我说不准,我总觉着她……有些别扭!在你们几个面前她自是护着我的,可我也护着她呀!但在太太和爹爹面前,她总有些不对劲儿,譬如她告状一事……”

原来朱氏质问容辞时,婢子秋昙便在一旁伺候,她受过容清不少恩惠,于是将此事都告知了她。

其实那日,朱氏只问她游宴上容清与白柳是否相谈甚欢,可有什么旁的牵扯。

这事本很好遮掩,容辞却唬得大哭,往太太面前一跪,将容清与白柳之间的种种一字不落,甚至添油加醋地说了。

容清听闻此消息后,整整一夜没合眼,想着这些年容辞做的那些说不上不好,但总膈应她的事儿,次日她便决意同容辞绝交。

容瑾听得面色愈来愈沉,没想到三姐姐竟是这样的人。

她做的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就像是埋在衣裳里的一枚绣花针,平日里没察觉,若挨着了,便要轻轻地刺你一刺,若是你走背字,从高处摔下来,那更不得了,指不定它就直直立在那儿,你屁股坐下去,刺得你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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