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报应
一盏茶下肚,容瑾才问:“听闻嫂子今日捆了个不守规矩的丫鬟?”
孙知微面上的笑意渐渐冷了,她侧过脸看着门口,淡道:“若四妹妹也是来为那婢子说话的,便请回罢,我今儿无论如何得惩治惩治这帮刁奴!”
容瑾并未立即说明来意,而是顺着她的话问:“您说要惩治这帮刁奴,难道是要把白苏斋的婢子们都发落了?”
“这起子人见你正则哥哥好性儿,他一回来便一窝蜂上前献媚,他虽烦她们几个,却看在伺候了多年的份上,没计较,只说了几句,谁知她们全不知收敛,甚至恨不能把我也挤下去,这样不守规矩的还留着做什么?一个也不能留!”孙知微声坚意决,目光冰冷,因着生了个倔强冷硬的面相,拉下脸时尤其严肃。
容瑾一惊,没想到这位新嫂子骨子里这么硬。
若她是那忠平伯爵家的姑娘,才嫁过来硬气两回倒也没什么,可她家世不如林家,她去与朱氏硬碰硬,绝没好果子吃的。
容瑾正待要劝,孙知微却是先她一步,定定望着她,道:“四妹妹,你说这样的婢子该不该留?”
孙知微那眼神,哪里是在征询她的意见,分明就是逼迫她说“不该。”
容瑾尴尬地笑笑,并不回答。
这时她不想再蹚这趟浑水,冲新嫂子这个刚烈性子,便是她支了招,只怕也没什么用,于是容瑾起身,想要告辞。
“不过,我也知道她们跟了夫君许多年头,我若一下全发落了,夫君定会难过,是以为我也只能抓大放小,把闹得最厉害的那个捆了,待太太一回来,便交由太太,”孙知微声口十分委屈,一手撑在黄花梨小几上,扶了扶额。
好嘛,容瑾看出来了,这位嫂嫂不仅诗画一绝,脑子也很好使,深谙取其上得起中的道理。
她先说要惩治所有人,最后变成只惩治一个婢子,如此才显得她大度,轻易便将容瑾的心拉到她一边。
容瑾于是重新坐回去,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位新嫂子,“可嫂嫂您也应当晓得这碧喜是张妈妈的外甥女儿,张妈妈可是太太身边得用的老人。”
孙知微微微颔首,随后一个眼神,屋里的丫鬟都退下了,她这才继续道:“这我倒听说了,只是府里有人说孙妈妈大公无私,也有人说她护短得很……”说着说着又目光灼灼看向容瑾。
容瑾心领神会,道:“无论是护短还是大公无私,最要紧的还是两个字——利益,可张妈妈是太太身边核账本的,她相公替林家管着最大的庄子,小恩小惠的她可看不上。”
孙知微微笑着颔首,又亲自斟了一杯清爽芬芳的菊花茶过去,“四妹妹喝口茶。”
容瑾接过抿了一口,而后便凑过脑袋将自己的计划告诉了她,一番话听得孙知微笑意更深。
夏日微风拂过帐幔,豆绿色平金绣合欢花的锦帐起了涟漪……
而此时,耳房中,被捆住手脚,抹布塞口的碧喜正剧烈挣扎,她恨恨盯着那些看管自己的婆子,神情比主子还主子,仿佛在说:你们是什么东西,还敢捆我?待我姑母向太太求情,到时索性把我抬了姨娘,我定不让你们好过!
看守她的两个婆子是孙知微陪嫁过来的,离得那嗷嗷直叫唤的碧喜远远的。
二人原是劝孙知微敲打一二便是,不必闹到太太跟前,毕竟她家世不比林家,又是新妇进门,便闹出这么大动静,只怕惹婆母厌烦。
……
然而碧喜左等右等的,等到半夜也无人来传召她,甚至连张妈妈也没来看她一眼,她坐不住,更睡不着,一直挨到天明。
鸡啼三遍,耳房的门突然被推开,碧喜眯着眼坐起身,便见一身着秋香色撒花烟罗裙的女子进来,此人正是孙知微的陪嫁丫鬟妙心。
碧喜的目光暗淡了,瞳孔像一对蒙尘的珠子。其实她昨夜百转千回,已然想明白了,若姑母不替她求情,她闹翻天去也无用。
妙心将个藏青色素布包裹丢给她,冷然道:“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全在这儿,里头有你的身契,还有我家主子给你添的嫁妆,二爷的长随吴兴你认得罢?如今已在备礼了,你一回家去便能看见他给你下的聘,里头大爷也添了份呢,姐姐好走啊!”
一番话说罢,碧喜愣了片刻,忽的软倒在地,泪水簌簌而落。
几个婆子上前解了绳索,扯开抹布,将她押着。
“我要见大爷,我要见我姑母!”因着哽咽,一句话说得破碎不堪,碧喜挣扎着,却挣不动。
“别叫啊姐姐,一叫又得捆起来让押出去,多伤姐姐的体面啊!看在您伺候了大爷四五年的份上,奶奶特地吩咐要礼待姐姐的,便是您不顾自己的体面,也得顾着张妈妈和您未来夫君吴兴家的体面呀!”
碧喜一张苍白的脸抽搐起来,几滴眼泪抖下来,却只落泪,连哭声都不再有了。
一婆子见碧喜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这便将包裹捡起来给她背上,送她出了府门。
谁也没料到此事竟这般轻飘飘的就办了,尤其是锁春居的那位,原本只等看婆媳大战的好戏,如今气得捶床。
陈姨娘不明白为何张妈妈这个做姑母的不吭声儿,朱氏也由着儿媳妇把个一等丫鬟发落了。
后头一打听她才晓得,原来孙知微做主,让张妈妈的儿子做了箩筐庄子的半个庄头,这箩筐庄是她的嫁妆,这无异于给了张妈妈儿子一个绝好的历练机会。
而太太那儿孙知微连面也没露,都是正则去说的,只说了自己屋子日日不宁,惹得他没法静心读书。
孙知微反倒做了一回好人,求太太别重罚碧喜,只说她年纪大了,婚事不能再耽搁,于是随意指了个人将她嫁出去。
这时阖府上下谁还能说她的不是?连正则也夸她贤惠,毕竟她还给碧喜添了嫁妆不是?不过只有碧喜晓得孙知微送她的那对金镯子上刻了什么字。
从那以后,孙知微仍然鞍前马后地伺候老太太和太太,然而陈姨娘却再不敢背地里笑话她是个只知奉承人,半点本事没有的小户人家的姑娘。
眨眼便到了七月底,容筝婚期将近,她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一个人躲在屋里绣起了花儿。
她那双手是用来打算盘的,针黹女红上,虽说不至于把鸳鸯绣成野鸭,但也拿不上台面就是了。
她初时央着容瑾教她,容瑾教了两日,被容筝那暴躁的脾性和大嗓门唬得赶紧称病不去了,容筝便转而去折磨她身边刘妈妈。
容清那儿似乎也有了眉目,一改往日对一切不合规矩之事都嗤之以鼻的清高态度,竟然主动问容瑾:“先前的闲书可都被太太收缴了,有没有一本半本落下的?”
容瑾看着她那端着茶盏故作镇定,其实已然羞红小脸的模样,不由想笑,然而她不敢,而是一脸遗憾道:“唉,没有了,别说一本,便是一页也不剩了。”
容清也叹了一声,却又若有所思地嘀咕了句:“没了也好。”
其实容瑾还有几本最喜欢的藏在小柜子里没被翻了去,可她不敢拿给容清,毕竟太太常检查容清的功课,若是被太太瞧见,恐怕要斥容瑾带坏她的女儿呢!
这个夏季,姐姐们都有了着落,唯独容瑾失意断肠,然而失意断肠也不能在人前表现,只能夜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前两日门房忽而送来一封信笺,并未署名,可纸笺是带着木樨香的浣花笺,非大富大贵人家用不起,是以不可能是徐家巷的伙伴们来信,那还能有谁呢?除了他还能有谁呢?
她这才稍好些,他又写信来招她,当她是什么人?
先前种种,说到底是自己自作多情,思及自己每回入睡前都想着那人,思及自己站在他身后仰望他的每一眼,思及先前在正则哥哥的喜宴上,自己“逼迫”他同他娘说二人的婚事,她便觉脸红。
无缘无份,要走便趁早走罢,她林容瑾拿得起放得下!
“雀儿,将这信烧了!”容瑾两指捻着信笺,决然递给雀儿。
雀儿疑惑地挠了挠头,见容瑾面色不虞,终于什么也没问,将信拿去扔进炉灶里了。
这一夜,容瑾又未能合眼。
几日后,忽而听闻容清被禁足一事,容瑾深感意外,立即赶去秋繁院探望。
容清的墨韵堂檐下以纫红绳密缀玉片风铎前,七月底的风还透着热意,拂过来,那风铃鸣叮作响,清脆的,顿时热风也似乎凉爽了。
撩起半幅竹篾帘子,容瑾进屋,只见容清正从雨过天青色画缸中提起一卷画,摊开盖在书案上,抬眼看容瑾时笑得不大自然。
容瑾微讶,一向偏爱白、青二色的二姐姐,竟然着一身鹅黄色绫裙,其上还绣了各色蝴蝶,行动时彩蝶翩翩若飞。
“二姐还有兴致画画,可见我的担心是多余了,”容瑾含笑着走过去。
容清站起身迎上来,吩咐知书去沏一碗茉莉花茶来。
容瑾微微一愣,“姐姐,你这些日子变了许多啊!”
“如何变了?”
容瑾指了指她的眼,道:“从前姐姐妆容素雅,如今却画起了桃花妆,从前姐姐从不喝花茶,嫌那花香盖过茶香,入口不醇……”容瑾掰着指头细细数来,忽而瞥见那书案上摊开了两幅画卷。
怨不得容清神色慌乱,难道下头那一副画藏着什么秘密,方才她是故意用新画遮住。
“哈哈,让我瞧瞧二姐姐画了什么!”容瑾眨着俏皮的一双杏眼,往左去了两步,揭开那副临摹的《富春山居图》。
“四妹妹!”容清高呼一声,疾步上前来阻,然而到底晚了一步。
只见那画上一个清俊男儿正在抚琴,姿态之魅,哪怕只有一面之缘,容瑾也看出了这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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