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大火
“喂！四妹妹，就快开席了，你跑出去做什么？”容筝一面追一面喊。
“突然想吃酸酪了，”容瑾稍缓下脚步。
这酸酪用新鲜羊奶和甜酒制成，再撒上些桃丁儿，从冰窖里取了冰冻着，酸甜又清凉，夏日饮用极佳。
不过今日这般的大宴，府里的小食儿一般不上桌，想吃只能遣人去厨下取来。
容瑾是火气太大，想吃些凉的败败火，顺便离得那婶婶远远儿的，不然待会儿坐一桌，气没消，她怕自己会忍不住把汤泼在那李室脸上，所以才亲自去厨下。
容筝听容瑾这压抑的声口，便知她心里有气，忙追上去与她并肩而行，瞥了她一眼，“四妹妹，你这点儿胆量今后便是嫁去了侯府也得被欺负死，处处退让处处隐忍，她们只会变本加厉，不信你瞧瞧，幼时我与婶婶吵过一回，那以后她可从来不敢说我半句不好！”
容瑾自顾自走着，并不理她。
容瑾并非懦弱之人，只是吵嘴也得分场合，不然不仅得罪了婶婶，连太太、正则哥哥和新嫂子也一并得罪了，况且吵嘴有什么用，得背地里让她大大栽一回跟头才有意思呢！
“四妹妹，你听明白了么？”
容筝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她这些年在府里的战斗事迹。容瑾听着听着反倒忘了不高兴的事儿，后头还打趣起容筝来。
“大姐姐可真是勇武过人，今后大姐夫只怕也被你管得服服帖帖的……”
一句话把容筝臊得脸通红，佯作要打她。
二人便这般打打闹闹到了厨下。
这厨房共分三间，其中两间阔大些的用来做饭菜，油烟大得很，眼下那厨房四扇门进进出出都是人，小厮们肩上扛着红漆大托盘，里头摆放各色菜品，想来是要开席了，送去前厅的。
还有一间小室则是专用来做甜食糕点的，那算酪便贮在这小室的桦木柜子里。
容瑾和容筝一进门，几个正忙活的妈妈忙停下手里的活儿上前行礼。
领头的那个扎一身草灰色抹裙，面颊上两点面粉，笑得谄媚，“二位小姐怎的过来了，小姐要什么奴婢给您们端过去，这厨下都是面粉，别污了两位小姐的衣裳，”说罢竟要上前来为她们揩裙摆上沾的面粉。
容瑾忙退后一步，“妈妈您不必顾及我们，忙您的去罢，我们只是想喝两碗酸酪。”
容筝则露出极厌烦的神色，用帕子抵着鼻尖，瞥了那妈妈一眼，“你就别凑上来了，平日里三等丫鬟都不能进我屋的，你说这儿面粉大，便到外头揉面去！”
众人笑脸一僵，讪讪赔了罪，容瑾忙说不必，可厨娘们却渐渐往外散，有几个端着木盆走出去在太阳底下揉面粉，还有几个则将捏好的绿豆糕端到对面的大厨房里去。
总之一刻钟不到，人走光了，就只剩下端着琉璃盏，已经傻眼的容瑾和容筝。
容瑾长叹一声，摇着头，用青玉勺从那琉璃盏里挖了豆腐样的小块酸酪入口。
酸甜可口，冰冰凉凉，一口下去，整个人都活过来了，只是思及方才那几个被怼的厨娘，她便放下琉璃盏，不想再吃了。
外头烈阳如火，蝉鸣声聒噪不绝，厨房檐下围了一圈儿的成捆的芒草，那叶子被晒干了，只要一点火星子，便能燃着。
渐渐的，檐下几个揉面粉团子的也受不住热，都往对面灶房里去了。
……
容筝一人吃下了两盏，还问容瑾为何不吃，容瑾料着眼下已开席了，气也消得差不多得过去了，这便扯了扯容筝的袖子，“大姐，再不回去太太晓得了会不高兴的。”
“有什么东西烧着了么？”容筝忽而放下琉璃盏，用帕子掖了掖鼻子。
容瑾扫了一眼四周，“有么？”
“有！”
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走水了，走水了！”
走水了？
容瑾裙摆一提大步冲到门口，一团火苗子迎面而来，容瑾眼疾手快，匆忙后退两步，这才没被燎着，接着只听“啪”的一声，一捆芒草倒下来，横亘在大门中央。
“走水了！走水了！”外头的叫喊声愈来愈响亮。
“大姐，快过来，咱们跨过去！”容瑾焦急万分，朝容筝伸出手去。
容筝瞪大眼瞧着门前那已然烈焰滚滚的柴禾，目露惊恐，摇着头道：“妹妹，咱们跨不过去的，若是没跨过去，被烧着了可怎么是好？”
容筝双手捂着脸，想的全是方才容瑾险些被火苗燎着脸的情形。
南风一刮，一阵噼里啪啦，火从门口蔓延至四周，接着所有摆放在檐下的芒草都燃了起来，一时间浓烟滚滚，十多个小厮已然拎着水桶过来了……
容瑾只犹豫了一瞬，便错过时机，这时她只得退回屋里，秋香色丝帕帕子往水盆里一浸，她先拿去捂容筝的嘴，“姐姐，快捂着！”说罢迅速从容筝手上扯过她的帕子，沾了水捂住自己的口。
“别怕，外头的人正想法子救我们呢！”容瑾急声道，一手紧紧挽着容筝。
容筝剧烈咳嗽了两声，咳得眼通红，然而她倒并不多害怕。目光扫了一圈儿屋内，她指着靠墙一口大水缸道：“那儿有水！”
容瑾眼前一亮，与容筝三步两步跑过去，抓起两个水瓢便舀水往外泼……
然而杯水车薪，火势愈发大了，呼呼火苗攒动之声，仿佛就在耳边，浓烟滚滚而来，激得二人咳嗽不止。
慌乱中，容筝望向东侧两扇窗牖，眼前一亮，将个水瓢往地上一扔，便大步跑过去将棂窗推开……
“不要！”容瑾大喊。
果然，棂窗一开，屋外的火苗便蹿了进来，燎着容筝额前的发，她立即掉头，容瑾一瓢水泼过去，灭了火。
“四妹妹，吓死我了，可吓死我了！”容筝慌乱中回身抱住容瑾，大喊着，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而屋外立即有小厮将此事急报朱氏。
朱氏那时正与程夫人说着客套话，忽听得这一句，面色一白，也顾不得外人在了，急声问：“可有人在里头？”
“大小姐和四小姐在呢！”
“又是这两个不省事的，先暂停上菜，厨下，内院所有的婆子小厮们都去灭火，快！”朱氏疾步快走，压声吩咐道。
程家与林家向来交好，程夫人一听，便也跟了过去……
接着男宾那儿也都传开了，张之宪和程宗纶两个听闻此事，也不顾众人阻拦，疾步赶往内院。
如今院子里鸡飞狗跳的，谁也没留意有外男入内。
于是乎一刻钟后，朱氏容清等人来到厨下。
她们望着那几要蹿上房梁的火势，焦头烂额，却也只能干着急，大喊着几个平日里有功夫的几个护院，命他们进去把人背出来。
湿棉被和湿褥子都备好了，可事到临头那几个护院却怂了，顶着一层湿被褥跑到大门口，犹豫了两下，一双腿便被燎成了黑炭，吓得又返回去，求主子开恩，说那火势真真是进不去！
一旁站着的陈姨娘哭得几乎伏在正铎身上，险些没背过气去，一听那护院不敢进去，便指着跪在地上的二人大骂：“没有良心的，林家白养你们了，轰出去，快轰出去！”一时竟疯了一般，若不是被正铎拉着，恐怕要像个泼妇一般动起手了。
幸而此时，张之宪和程宗纶两个过来了，两人二话不说，将两床湿棉被抢过来往身上一盖便要朝里跑。
然而张之宪被朱氏拉住了，“宪哥儿，救人有小厮护院们呢！你是客，你去救人，若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向你们张家交代啊！”
“我呸！”陈姨娘照地啐了一口，什么脸面也不顾了，指着那些正提水灭火的小厮婆子们，“靠他们？靠他们顶什么用？合着里头被困的不是你的亲女儿，你便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陈姨娘忽而一把拉住张之宪，期盼地望着他，热泪直流，“你快进去把你媳妇儿救出来，再过几个月你们可是要成婚的啊！”
张之宪重重颔首，斩钉截铁道：“小婿便是自个儿死了，也绝不让她少一根头发！”
程宗纶则是被他娘给拉住了，“你若敢去，便不要认我这个娘！”一旁的程家二夫人也来帮腔，“纶哥儿，为个姑娘不值得，你娘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若有个三长两短的，叫你娘怎么活？”
程宗纶望了望那熊熊燃烧的烈焰，仿佛望见容瑾那倔强的脸，她方才还好好站在他面前，希望他娶她呢，若眨眼便没了，他能救却不去救，这一辈子他也不能安生。
他此时心中只有一件事——救人！
程宗纶狠心一甩手，低头说了声对不住便将棉被紧搂着，朝火中跑去……
望着两个狂奔而去的背影，反倒容清感慨万千。她想着若是困在里头的是自己，也不知会否有人不顾性命地去救她。
太太会愿意么？兴许不会罢，太太从来不问她穿得暖不暖，只问她功课好不好，哥哥呢？正则哥哥前些日子不还说她同太太一样，只令他觉着如负重担么？所以，大约无人会去救她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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