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和解
两伙计敲了敲雅间的门,轻声喊了几句二爷,里间床上躺着的沈阔睡得熟,没听见,倒是外间榻上的江流微微睁开眼,不耐烦地坐起身吼了句:“又是谁搅爷的好觉?”
两伙计吓得不敢言声儿,直到听见“咚咚咚”的几声。满身酒气,醉得东倒西歪的江流将雅间门拉开了,指着两小厮道:“再来搅扰,回头扒了你们的皮!滚出去!”说罢“砰”的一声将门关上,又倒回长榻上去了。
外头两伙计面面相觑,挠了挠头走下了楼去,禀报容瑾说二爷还睡着。
而床上的沈阔听见吵嚷声,也只是将头蒙住继续睡,至于江流,他昨儿输得太多,后头又喝了许多酒,眼下被吵醒,肚子里便开始翻滚起来。
他挨着床沿呕了好几声,想吐又吐不出来,最后自己开门,拖着宿醉的身子歪歪扭扭地下楼去……
于是容瑾一抬头便望见一个着石青色绣菖蒲纹锦袍的男子,脑袋歪着,扶着扶手也站不稳,嚷嚷说要再来一盘。
立即有两个小二上前搀扶,“江三爷,您小心脚下。”
江流掀眼皮子左右瞥了眼,食指点着二人笑呵呵道:“抱弦,弄月,几日不见你们怎的变了样?”两小厮笑着回道:“三爷,这是杜康酒楼,不是丽春院。”
容瑾总觉着楼道上那公子眼熟,眯着眼打量许久,忽的白了脸,这不是上回在长乐坊对她无礼的那人么?怎的在这儿又遇上了?
容瑾记起自己公公被江流的父亲江通判喊去问话,问了个通宵的事儿,想着这江通判虽官不大,可这么能折腾人,还是少惹为妙,于是便微偏过头缓缓走出柜台,想往后院去。
谁知那江流忽的扑上来,指着容瑾道:“弄月姑娘,原来你躲在这儿!看我今儿不捉住你!”说罢便要来拉扯容瑾。
“放肆!”容瑾怒喝一声,踅身便往外走,那江流却被激怒了,“嘭”的一掌拍在柜台上,“反了天了你还!”说罢不由分说冲上前堵住出口,身后那两个伙计拉都拉不住。
接着那七八个家丁碗筷一放走过来,乌压压一片,指着他大喊:“谁人造次,竟敢对我家二太太不敬!”
江流却是朝容瑾扑了上去,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容瑾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她忿忿看向这色坯,见他还要上前,她当即一个耳光便打了下去。
“啪”的一声清脆,在场之人无不瞪目。
这时沈家那七八个家丁已上前,同两个伙计一齐把人往外拉。
江流挨了这一下子,顿时酒醒了大半,他捂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容瑾,“是你?竟然又是你!”
好哇!他上回被长乐坊的伙计打了一顿,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昨儿夜里又输给沈阔五千两银子,今晨还被他妻子,一个女流之辈扇了一耳光,若不找回场子,他江流还如何在扬州立足?
他猛地挣开身子,扫视一眼周围,喝道:“谁特么再碰本公子一下,明儿便剁了手喂狗!”
两伙计和其中一个家丁都知他是江通判的儿子,也不敢太过放肆,便都松了手。
“你们给我等着!”江流指着容瑾,扫视一眼众人,衣襟一拉,走了出去……
容瑾冷眼瞧着那远去的背影,等着就等着,她一个四品京官的女儿还怕他?况且谁先无礼的众人都看在眼里,难道江通判还敢随意乱抓人么?
“你们不必怕,有甚么事儿我兜着,忙活你们的去罢,”容瑾摆了摆手,从始至终镇定自若。
上一回在长乐坊她着实被吓了一跳,可这回再见她就不那么怕了。
没一会儿,沈阔蔫蔫下楼来,抚着额无精打采地问:“楼下怎么了?”
他是被楼下的吵闹声惊醒了,这会儿还半眯着睡眼,锦袍的右下摆皱了一半,头发也微微凌乱。
忽的,他似乎看见个熟悉的身影,顿时眼睛全然睁开了,“你怎会在这儿。”
“我来瞧瞧你,”容瑾微微一笑,说罢微提裙摆,缓步走上楼梯。
沈阔心中又惊又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容瑾迎上二楼自己的雅间。
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容瑾忙用帕子捂了口。
沈阔面上不自在,赶紧进门将那鎏银貔貅香炉点了,然后手忙脚乱地收拾八仙桌上的骰子,还一面招呼着:“就在榻上坐下罢,不不不,坐床上。”
长榻是江流躺过的,不刷几个时辰都干净不了。
沈阔很后悔,他一向洁身自好,夜间极少赌钱,更不会喝酒,住处从来也是干净雅致,偏昨儿放纵一回,容瑾便过来了。
“你来寻我何事?”沈阔强压下心中波澜,故作镇定。
“你好些日子不回府,在做什么呢?”容瑾已过去玫瑰椅上坐了,这椅子上垫了鹅绒垫子,坐着并不觉冷,渐渐的龙脑香也升腾起来,将屋子里的酒气驱散了大半。
“生意忙,”沈阔不敢看容瑾,把骰子等都收拾好后便去一旁的玫瑰椅上坐了。
容瑾哦了一声,“跟人赌钱也是做生意,我明白了。”一句话直把沈阔讽刺得抬不起来头。
若是沈世坤或老太太这么说,他一定理直气壮回他们一句:我就喜欢赌钱,又如何?可容瑾这么说,他却甚么也说不出,还觉难为情。
“其实我今儿是来向你赔不是的,”容瑾语重心长道:“你上回说我只想着旁人,不为你着想,我后头自己忖了许久,似乎真是如此,我知你不想纳妾,却还是擅作主张把秋纹纳了,可是你也不能怪我,你把人家哄上了床,又不给人家个名分,这说不过去,我既是你的妻子,便该替你张罗这事,况且祖母和爹都盼着咱们早生麟儿,你纳妾是迟早的。”
沈阔却呵了声,定定看向容瑾,眼神里竟有几分委屈,“分明便是你心里没我,所以怂恿着我纳妾,姐姐,为了你,我可以不纳的,我可以不顾爹爹和祖母说什么,也不管外人说什么,我能守得住不纳的,是姐姐你怕人说你不贤惠,怕祖母为难,所以才非要我纳。”
容瑾被戳中痛处,不知该如何反驳。
“姐姐为何不说话呢?为何不否认呢?因为姐姐就是这么想的,”沈阔眼中的落寞,像月光照在冰冷的湖面上,他忽的低下头,沉声道:“我不是怨姐姐给我纳妾,也不是怨姐姐同程将军说话,我只是心里难过,难过姐姐不喜欢我,也不相信我。”
“崇明,我……”容瑾欲言又止,有些话,她不知该怎么说,便起身走过去,拉住沈阔的手道:“不是这样的,崇明,我确实怕祖母为难,也怕耽误秋纹,可我并非盼着你纳妾,一想到你要纳妾,我心里也不好受,这几日你回府,白日里我忙事时都会想起你,夜里又怕你不知在哪儿住,会不会着凉……”
这些话容瑾是羞于启齿的,甚至连她自己也没觉得自己如此在意沈阔,可一说起来,似乎又有许多。想念,担忧,每当想起这个人,心口并非小鹿乱撞,而是踏实,像大冷天躲在被子的那种舒适温暖。
沈阔抬头望容瑾,眼里有星光,这些话她从未同他说过,在沈阔看来,她真的像一个姐姐,稳重踏实,又懂事,从没有脾气,也从不会想念人。
可现在他才知道,原来她会,而且这份想念,也给了他。
他紧紧攥住容瑾的手,自己的手也有些发抖,“真的么?姐姐你没骗我?”
容瑾被他瞧得脸红了,她不知自己怎会说那些肉麻话,可她不后悔,有些话就该说出来。
沈阔忽而又蹙起了眉头,既然容瑾心里也有他,为何要假装大度,替他纳妾?难道是祖母逼她了,还是谁逼着她了。
沈阔忽的站起身,他虽比容瑾小了三岁,可已经比她高了个头了,他拉起容瑾的一双手,拢在手中,道:“姐姐,你不要再拿我当小孩子看了,你该把我当作你的夫君,你心里有不痛快,祖母逼着你,旁人逼着你了,你便同我说,我去替你挡着,你不想让我纳妾,便不必强装大度,你只需告诉我,我去同祖母说。”
容瑾颔首,“不过,秋纹既然已经说定了,你还是纳了罢,往后我不会再给你张罗了,若是你自己想纳妾,或学人家养外室,我第一个不饶你!”容瑾故意绷起张脸,然而眼中的笑意却溢出来,最后终于忍不住扑哧一笑。
看自己爹爹对嫡母那般深情,也纳了那么多房妾室,容瑾一直以为,纳妾是应当的,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并不是。
沈阔听她这么说,也笑了,立即跟个得了糖的小孩子似的,拉着容瑾下楼,道:“走,咱们回家去!”
路上,沈阔还同容瑾老实交待了自己这几日宿在何处,做了什么,甚至去丽春院光歇息不点姑娘被另外几个公子嘲笑一事也同容瑾说了,容瑾哼了声道:“甚么狐朋狗友,往后少来往,丽春院也不可去了,明白了?”
沈阔怎敢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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