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裁人
“你又哭甚么?”紫藤木拐杖重重叩击地面,老太太一记眼风扫过去,极不耐烦地开口:“今儿世坤也不在,你哭给谁看?整日里哭哭啼啼的,府里运道也教你哭没了!”
邱姨娘打了个噎,她怔怔望向老太太,眼里的泪花生生给逼了回去。
“我看崇明媳妇说得很是,这几年府里骄奢之风渐长,瞧瞧扬州多少富豪之家都是这么败落的,既然世坤都让勤俭持家了,我这个老太婆也得表示表示,永宁堂的奴婢也减半罢!”老太太说着,幽幽目光瞥向钟氏和邱姨娘。
二人被瞧得两颊红了,都低下脑袋从紫檀木几上端了茶来,慢慢地喝。
“祖母您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得多些奴婢照顾着,永宁堂的婢子便不减了罢,”容瑾看向老太太。
“那怎么成?”老太太一手搭着雕花小几,半倚着,睿智清明的眼直直看向喝茶的那两位,“世坤在外料理生意,早出晚归的,不比我们后宅女人家辛苦?连他屋里都只留十几个奴婢伺候,我这个游手好闲的老太婆,又怎可越过他的规制去?”
一字一句,说得钟氏和邱姨娘脸热。
钟氏面皮儿薄,终于放下杯盏,弱弱看向老太太,“您说得是,我那院里伺候的也忒多,奴婢之间常生口角倒不好管,不如打发了,我回去同世阎商量商量,也裁撤一半的奴婢。”
邱姨娘倏地抬首,看向钟氏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责备,可僵持一会儿也妥协了,“那我也凑个趣儿,院子的奴婢减半罢。”
容瑾忍不住嘴角微勾,如此,一向温和孝顺示人的沈度自然也会顺从。
光是这一下便能减去八十多个奴婢,再加上辛妈妈那单子上的四五十个,府里就只剩下三百婢子了,沈家院子极大,琐事极多,三百个奴婢和一百多小厮护院,正得宜。
裁撤婢子一事稳当过了,其余的如公中减少一年四季的新衣裳、脂粉供应和宴饮等举措也便无人反对。自然容瑾也不会让她们节衣缩食,府里主子每人提高了一半月钱。
一家子女眷在永宁堂坐了两个半时辰,容瑾说得口干舌燥,听的人也万分疲惫。
一开始她们还商量,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最后总被容瑾驳回去,还偏偏说得有理有据,老太太索性让一切全由容瑾做主。
眨眼便到了午时,在一阵蝉鸣声中,邱姨娘焦躁地去了听雪阁,但沈世坤尚未回府,她只得回了弄玉小筑,气得把半个多宝格的摆件都砸了。
还正在气头上,婢子青栀急急跑进门,气喘吁吁禀道:“主子,不好了,邱妈妈和钱妈妈等人都被二太太传唤过去了!”
邱姨娘倏地起身,烧蓝嵌珠蝴蝶簪上蝶翼轻颤,镶的细碎蓝琉璃波光流转,她怒声斥道:“这起子胆大包天的,都叮嘱了这时候别蹦跶,非得招摇过市,看谁还能救得了她们!”说罢不顾地上的碎瓷,提着裙摆疾步出了门……
其实容瑾今晨便按辛妈妈交上的名单,及名单上所列举的那几个管事的错处,命王婆子和辛妈妈去审问相关人等。
容瑾与邱姨娘等人在永宁堂说话时,几个管事的便已被传召过去浅云居偏厅里等着了。
一切来得措手不及,九个管事没一点儿准备,也没法与外头的人通气,外头几个相关的小奴婢被辛妈妈一审,什么都交代了。
容瑾回来时,偏厅里的几个管事都吵翻了天。
“二太太把我们拘在这儿是何意?库房还有好些事等着我料理呢!”
“正是,原先邱姨娘当家,我们听的吩咐办事,二太太可别是要公报私仇罢!”
……
雀儿随着容瑾到偏厅外,她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拎着个笤帚便冲了进去,大喝一声:“吵甚么?主子传你们过来问个话你们安心等着就是,唧唧歪歪编排甚么呢!”
厅里瞬间静了,几个管事互望一眼,都默默坐回位子上再不言语了,唯有一着深茶色五福捧寿纹褙子的奴婢冷笑了声,不屑地瞥了雀儿一眼。
容瑾听得偏厅没声儿了,便没进去,而是立即回了屋,同辛妈妈和王婆子问过审讯的情形,又商量了一会儿,才让传召偏厅里的管事们问话。
首先进来的是吴妈妈,青衣绫裤,打扮朴素,行动利落,她亦步亦趋上前,规规矩矩地朝容瑾一福,“见过二太太。”
容瑾扫了眼案上那本将几个管事的籍贯背景都归了总的册子,这才抬眼看向堂中的吴妈妈,淡声道:“吴妈妈,您在沈家伺候了二十几年,儿子儿媳也都在府里,真劳苦功高啊!”
“不敢不敢,”吴妈妈连连摆手,谄笑道:“承蒙主子厚爱,给奴婢脱了奴籍,还给老奴和儿子儿媳一口饭吃,都是托主子的福,托主子的福啊!”
“既然你如此感激主家,为何却将公家的东西私用,你管的那片橘林每年结的果子据说有一半被你运出府去了,府里主子给你三分面子,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我瞧着不大妥当,还有你那儿媳妇去岁顶了采买胭脂的职,今年的脂粉便次了几等,就此我还问过你那儿媳妇,她说是你命她这么做的,还说有银子不贪是傻子,是有这么回事儿罢?”
吴妈妈神色大变,双膝一软便跪下了,朝容瑾重重叩头,“没有的事儿,二太太您可千万别听信小人谗言!老奴在府里二十几年,当年老太爷还在世时都夸老奴人老实,干活利索,老奴怎会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呢?那橘子都是主子们吃剩下,留久了怕烂了,这才运出去的……”
吴妈妈还在狡辩,辛妈妈已将方才审过的角门上的两个看守领了进来。
那两个瘦高个儿的小厮都是受过吴妈妈贿赂的,进门后看也不敢看吴妈妈,朝着容瑾便跪下了,立即将吴妈妈用麻袋装橘子背出府的情形一一道来……
两方自有一番争辩,后头把吴妈妈的儿媳妇也传了进来,几人一对峙,吴妈妈终于狡辩不下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着自己在府里伺候老太爷的事迹,大有赖着不走的架势。
“檀儿,领着吴妈妈和她儿媳妇去账房支三个月月钱,收拾好包袱,两个时辰内把人送出府去罢!”
“二太太,二太太!老婆子我走便是,可我那儿媳妇不能……”吴妈妈哭嚎着,两个健妇上前把她往外“请”,声音渐远了。
偏厅剩下的八个管事听得这凄厉的喊声,一个个都放下茶盏站起了身。此时雀儿已不在厅里看着,她们便透过窗户望外头的情形……
“了不得了不得,这是要把咱们都赶出府去呀,那吴善家的在府里几十年了,原先是老太爷身边伺候的,也不算为邱姨娘办事儿,这么轻易就让赶出去了?那你我岂不是……”
“大惊小怪甚么,这吴婆子原先就是老太爷院子里一侍弄花草的,连老太爷的屋子也没进过,若不是老太太心善,把老太爷屋里伺候的丫鬟都放了契,她到如今尚未脱奴籍呢!她不过在府里多熬了几年,尊她一声吴妈妈,你当谁买她的账呢!”专管库房的钱婆子嗤笑道。
“那是呀,谁能比得过您呐,您可是邱姨娘身边的红人呢!”另一个管事用手扇着风,阴阳怪调地笑道。
“你这话甚么意思?”钱婆子一张马脸更拉长了。
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恰在此时,红袖打帘进来,高声传唤道:“钱妈妈,请您随奴婢去罢。”
钱婆子丢了个白眼,这才随红袖出偏厅。
仗着有邱姨娘撑腰,钱婆子是端着身子趾高气扬进的门,见礼时也高昂着头颅,很看不起容瑾这个十七岁小姑娘似的。
容瑾命雀儿把库房登记的册子呈送过去,淡道:“钱妈妈,东西府库是由您统管的,我见账本上写着每年有好些桌椅屏风等器物多采买了,便都送东库房存着,可我对比了数目,你这册子上与账本上写的出入很大呀!”
钱婆子接过册子,装模作样地翻看了翻看,道:“那定是账房做错了账,与奴婢可没有相干。”
“竟是如此?可我记得东西入库时,你得先对比账本上的数目,若数目对了,才能入库登记,”容瑾定定看着她,笑意温柔,目光却如针尖般要探入人心。
钱婆子微垂下眼,捏着册子的手指头摩挲着纸张,忖了忖又端道:“二太太您初来沈家,恐怕不知道沈家的规矩——”
容瑾将茶盏一顿,冷冷开口:“沈家是什么规矩?钱妈妈这是要指点我了?”从一进门容瑾便觉出此人满眼不屑,说话也毫无对主子的尊敬。
“奴婢不敢,”钱妈妈垂下眼,不服气地道:“可邱姨娘确实是这般吩咐奴婢的,您若不信,可去问邱姨娘。”
“你当我不敢问你的主子?”容瑾抓起案头那两指厚的账本,往她脚下一砸,“砰”的一声,“你助纣为虐,为你主子做假账,难道这便是沈家的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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