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劝说
京兆府尹上林府那日,沈阔送容瑾回了府,还受了她的委托,于是次日不得不去见沈老太太,把容瑾委托给他的双鱼佩还给了他祖母。
只不过这小子性子太倔,无论沈老太太如何劝说,他也不愿回扬州向他父亲致歉,老太太不许他走,他却趁夜又溜回了千金坊。
沈老太太前几日给林府递了拜帖,预备亲自上门道谢,一则多谢林家大度收容了沈阔几个月,再则是商量儿孙们的婚事。
沈老太太原本自觉孙儿配不上容瑾,可上回白府一见,那模样真是撞在她老人家心坎上了,再者当日传来消息说林府有难,容瑾那时的安排顾大局,有条理,还重情义,愈发得她的心,于是她决意厚着脸皮上门。
沈老太太为此很下了一番功夫,打听得林老太太拜佛,便花重金请了一座在法华寺开过光的沉香木雕弥勒佛;得知朱氏爱字画,便将自己珍藏已久的王羲之的《初月帖》奉上,还有无数珍贵药材和美酒,都从林府后门流水价儿地送进来了。
容瑾并不知沈老太太是为说亲来的,眼下祖母说了重话,她正不知如何应对,于是借此机会告了退。
以至于她并不知道后头沈老太太与祖母谈得多欢畅,陈姨娘又如何帮腔,总之,几人最后达成了一致,过几日让沈老太太领着沈度来见见,若哥儿脾气秉性不错,那便议亲。
人与人之间,哪怕亲祖孙,也是一样的博弈。
一旦容瑾没顺老太太的意,一旦府里缺银子,那老太太便能将容瑾下嫁,挫她的锐气,用她的婚事换银子。
这头容瑾还不知老太太把她许人了,她从万寿堂出去后,便一直闷闷不乐,想着老太太那句:“你若不从,便不必认我这个祖母!”
这一句话,真让人心惊肉跳,若是林家不认她,她便真如一叶在俗世浮沉中飘荡的浮萍。
她行过长廊,累极了,便坐在楣子上看太阳,四月中旬的日头亮得刺眼,令人不敢直视。
院子的东北角是一片小竹林,好些春笋冒了头,长些的已有半个容瑾那般高了。
看看新生的笋,容瑾又重新蓄了力,她想着得早日破了这案子,免得再受祖母的为难,于是便立即起身赶往重霄院后院……
重霄院后院杂草横生,左右一排厢房因长久不住人,看着灰扑扑的,后罩房便是朱氏专门用来审人的地方,眼下两健妇门神般守在大门口。
她们见容瑾过来,齐齐行礼称四小姐。
“审得如何了?”
“小姐,那真是个倔的,三日没合眼,也撑了过来,依奴婢的意思,得上重刑。”
容瑾轻轻颔首道:“你们下去置办些饭菜和点心来。”
两仆妇相视一眼,凑过去悄声道:“小姐,这姑娘软硬都不吃的。”
“没事儿,去端来罢,”容瑾说着,推门走了进去……
青砖地上一道光缝愈拉愈大,从那方明亮中走来一个袅娜的身影。
踏进屋,一阵阴凉,外头灿烂的日光都被封窗的厚厚一层蓝锦遮住,屋里便如傍晚般昏暗。
屋里还算干净,只是空荡,空得令人发慌,只有一小方桌和四张官帽椅,小方桌旁坐了另一位粗衣婆子,她见容瑾过来,立即上前行礼,而后便自觉却步退下了。
还有一张官帽椅被推到角落里,其上正绑着落梅,不仅双手双脚被紧紧缚住,连脖颈也被贴着椅背勒住了,以至于她的脑袋仰起来。一双无神的眼望着斗拱,眼下的乌黑也浓重,两侧的湿发贴着脸,显然才被泼了冷水。
“还是不愿说么?”容瑾走过去,在小方桌前坐下了,“你至于这般恨我?非得护着那个人,好让她往后继续害我?”
“我就是不想让你如愿,有本事你们折磨死我,你们去报官呀!”落梅的声音都透着疲惫,却又有咬牙切齿的憎恨。
落梅便是吃准了容瑾为了名声不会报官,而林家也不敢私下处决了她。
“其实你说不说,于我都没甚大碍,倒是于你有很大妨碍,”容瑾拎起桌上的黄釉茶壶,斟了杯茶,茶水冲击杯盏的声音在寂静中尤为清脆。
“再过不了一年我便要嫁出去,府里那想害我的也害不着我,倒是你,因着向我下媚药,我们动私刑打死你也无碍,到时想必姑姑要报官,可是无用,证据一拿出来,官府也没甚好说的,况且我爹便是督察院的,谁不给他几分面子?到时你白白死了,而我,还好好活着!”
落梅没了言语,垂眼看向容瑾。
其实这话容瑾是诓她的,林潜才得罪了京兆府尹,人家正盯着呢,漫说把人打死了,便是对她用刑也不敢,况且林府做事又一向讲规矩,绝不能允许私下打杀良家女子。
容瑾见她不言语,知心有动摇,便漫不经心摇着杯盏,“若你实话说了,那些陈姨娘送你的首饰都给你带回去,我当甚么事儿没有,只是今后再不往来。”
“哼!我不稀罕!”落梅忿忿出声。
容瑾心里冷笑,不稀罕?衣裳首饰你可太稀罕了,可她知道不能嘲笑落梅,于是顺着她的话继续道:“首饰你不稀罕,姑父姑母你可稀罕罢?她们只你一个女儿,还盼着你高嫁,好跟着去享福呢!若你死了,她们后半辈子依靠谁?况且,徐家巷里你是生得最好的,多少家哥儿稀罕你,捧着你,你若死了,他们便得捧别人去。”
这话却是没错的,容瑾走后,落梅确实成了徐家巷一枝花。
“就算你把命搭上于我也没一点妨碍,反倒可惜了你,花儿一般的年纪,就这么没了,说不定那个指使你的人还在背后偷笑,说你是个大傻子呢!”
落梅那头彻底没了声息。
这时恰好一婆子提着朱红食盒推门进来,容瑾便吩咐她:“把饭食点心都摆开来,回头落梅想明白了,便伺候她用饭。”
于是没一会儿,酱香鸭子和水晶肘子的香味儿便弥漫了整个屋子,落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渐渐的,她鼻子一酸,一滴泪自眼角缓缓滑落。
“你再好好掂量掂量,值不值得罢,”容瑾起身,理了理绣青莲缠枝纹衣襟。……
当日,沈老太太便将林老太太乐意把孙女儿许配给沈度的事儿,告知了她孙女儿赵沈氏,这赵沈氏乃刑部一掌固的夫人,沈阔的正经堂姐。
赵沈氏私心不喜沈度,心想沈度一个庶子都娶了左佥都御史的庶女,那往后沈阔该娶谁才能越过他庶兄去?于是她立即遣人前往千金坊,将此事告知沈阔。
沈阔前几日受了正铎的托付,两个赌坊连轴转,尤其近来赌坊中来了些江湖人,其中又一个输了便赊账,想赶又不好赶,毕竟人家有金玉堂的少东家做保。
此时,沈阔正在二楼的朱红雕栏旁,捏着本青皮账本,指向一楼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问身旁伙计:“此人已欠下赌坊一千两银子了?”
那活计小心翼翼地颔首。
“今儿拖住他别让他走,你另遣人去金玉堂要账,若是金元宝愿意替他付,那便罢了,若是不愿,”沈阔眸中一动,看向那伙计。
伙计立时会意,弓身下去办差了。
沈阔便双手抱胸,眼皮子垂下来,静静俯视那人。
接着,他堂姐的伙计便寻到二楼,见了沈阔,气喘吁吁地便上前行礼,将赵沈氏的意思告给了他。
“砰”的一声,沈阔一掌重重拍在栏杆上,顿时,二楼噪杂声消了一片,四周听见响动的客人和伙计们都望过来,却都只望见他阴鸷的侧脸。
他立在那儿,一手抱胸,一手轻抚鼻尖,目光再次落在楼下那膀大腰圆的大汉身上,沉思良久。
半日后,去金玉堂要银子的伙计灰溜溜回来,禀报说金玉堂的少东家赖账。
沈阔指了指楼下那大汉,笑问伙计,“那人一看便是练家子,十几个人还真不一定拦得住,你说是不是?”
“东家,您的意思是……报官?”
沈阔摇头,说:“你把人请上来。”
……
沈阔自小到大便与他那道貌岸然的庶兄不和,甚至此次与父亲闹翻也是因了他的挑拨,于是更恨他入骨。
原本沈度要娶妻与他无干,他懒得管,可一听闻祖母把林家四小姐说给了他,沈阔心里的火气“腾”地一下便蹿了上来。
拖谁入火坑不好偏拖那林家姐姐,这沈度,也太不自量力了些!
眼下,沈阔决意找人教训那不自量力的沈度一番,打个鼻青脸肿看他还如何上林府拜见。
不过,堂姐夫是刑部掌固,到时一查,查到自己头上,祖母非得拿拐杖敲死他不可,是以,楼下那位一看便是江湖亡命徒的大块头很适合干这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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