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四章:嫁妆
日子流水般过去,眨眼便到了“槐柳阴初密,帘栊暑尚微”的立夏。
容瑾与沈阔已交换庚帖,为此,她很忧心了一阵子,生怕再像上回一样卡在这上头,然而这回却出乎意料的顺当,五月中旬二人便过了小定。
容清似是比她还高兴,三天两头地给她送礼物。勾彩缕金沉水香篝,北海黑墨珍珠,还有西域来的香粉……目不暇接,都送来给她添嫁妆的。
正则和嫂子也早早预备好了礼,却不告诉她,说成婚的时候再给她瞧。
而正铎那一顿鞭伤也终于痊愈了,身子一好他便去缠老太太,求她把陈姨娘接回来。老太太这回心伤得狠了,无论他如何装乖撒娇也不松口。
正铎在府里没了人撑腰,老爹又不待见,没法子,只得依着朱氏的意思,娶他原先看不上眼的武家姑娘。
接下来一娶一嫁都是要花银子的,可公中已被掏空了,田产铺子也不能再卖,于是老太太和朱氏拿出自己的嫁妆,如此才勉强堵上了缺口,是而,再去哪里凑银子给容瑾添嫁妆呢?
这一日,朱氏把容瑾召去春晖堂说话,将府上的难处同容瑾一一言明,最后便是一句话:“瑾丫头,给你预备的嫁妆与你两个姐姐的相比,恐怕要……少上一些,公中不出银子,但是服褥盆器等物自会为你预备齐全,我这儿呢,一视同仁,当初容筝出嫁我陪了一箱子首饰,给你也是一样的,老太太那儿愿意拿出出银子五千两,你屋里的东西都可带过去,另外还有容清和正则……”
容瑾坐在下首静静抿着茶水,脑子里风车似的转,最后计算自己的嫁妆折合成银子大约一万五千两。
“那田产铺子呢?”容瑾问。
“咱们府上的庄子和铺面都在京城,你要远嫁扬州,恐怕照管不到。”
“那便折合成银子给我得了,”容瑾嘴角含笑,抬眼望向朱氏。
朱氏不自然地笑了笑,她没想到容瑾在嫁妆上一点儿不矜持,直接便张口要了,她不好说旁的姐妹们都有田产铺子,唯独她没有,只得咬咬牙应下了。
其实容瑾不是不体谅家里艰难,她是听说了沈家的聘礼是十五万两银子,外加奇珍异宝无数,而自己却只带一万五千两的嫁妆过去,心里头不舒坦。
眼下再加上田产铺面,那她带的嫁妆应当有三万两了,还有沈阔的三万两,统共六万两,同大姐的也相差无几,如此便足够了。
而沈阔也并未食言,五月下旬,他忽而上林府求见容瑾。
容瑾正坐在书案后专心致志看《山海经》,忽听得雀儿的禀报,她唬得手一抖,书本“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小姐,”雀儿几步上前把书捡起来,放在书案上,试探着问:“您去见么?”
“去见么?”容瑾揪着帕子,手心都热出了汗,“雀儿你说我该去见么?”
雀儿也不知该不该去,甭说她家小姐了,便是她一个奴婢,想着往后得称一个十四岁的哥儿为老爷,也觉心里拧巴。
“小姐,要不您就去见见罢,总是要见的,将来洞房花烛了再见,更尴尬了,”雀儿回道。
容瑾想想也是,不过洞房花烛是绝不能的。于是容瑾便换了身见客的衣裳,过去前厅了。
隆安堂里,沈阔靠着黄花梨雕花椅背,双手枕在脑后,仰着头盯了那五彩斗拱好一阵子了。
终于听得脚步声传来,他一个鲤鱼打挺纵起身,赶紧扯了扯锦袍下摆,端端正正立好了。
容瑾进门时,便看见那个熟悉的沈阔,他不再故作老成,又扮回那个满头小辫子归拢在发顶,用大红发带束好的小孩儿模样。
可又似乎不一样了,他的脸是通透的白,眼下染上了一层羞怯的红晕,像个姑娘家。更要命的是,他竟然冲着她笑,那笑意腼腆,又傻气,一点儿也不像他。
氛围不大对劲,容瑾的心头也急跳起来,她错开眼,不自然地走过去,“你寻我何事?”
若是以往,他们定要插科打诨一会子,如今定了亲了,反倒倒疏远了。
“带你去看你的嫁妆。”
“我的嫁妆?”
……
而后,容瑾便被沈阔领出府,上了一辆马车。
记得先前从白府坐马车赶回来的那一次,为避嫌,沈阔不能与她同乘,便坐在车辕上吹冷风,眼下二人定亲了,终于可以坐在一处了,可他反倒不自在起来。
马车辚辚向前行驶,逼仄的车舆内,容瑾身上特有的冷香萦绕在四周,沈阔被淹没在这芬芳里,气息久久不平。
因道上行人众多,马车忽快忽慢,一顿一挫,那顿挫之感研磨着他的身体,缓缓的,令他再按捺不住。
容瑾为免尴尬,便撩了秋香色帘帷往外望,然而那颗心扑通扑通乱蹿,扰得她什么也看不清,听不见。
渐渐的,她终于放下帘帷,率先开口:“往后我们成亲了,我该唤你甚么?”
“你仍唤我崇明,我唤你容瑾,或是……姐姐?”
在那些绮梦里,他便是这般唤她的。
沈阔身子微微发烫,他觉着自己一定是魔怔了。
对于一个未经人事,却正当年纪的小哥儿来说,单单与自己的未婚妻坐在这逼仄的一角,便足够磨人了,偏这人身上的冷香还那么对他的胃口。
眼下,沈阔满脑子都是那些羞耻的梦,身上的某处也不可抑制地肿胀起来。
“太热了,”沈阔一手甩开车帘,身子侧对着容瑾,躬身走出去坐在了车辕上。
容瑾望着那微动的秋香色锦帘,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而后用帕子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子。
两人隔着帘子,容瑾反倒能自如地同他说话了,“诶,你我的生辰八字,你请大师算过不曾?合不合得来?”
“庚帖不过拿来做个样子罢了,”沈阔的声口漫不经心,“合不合得来我都娶你,何必多那一道手脚?”
合着在程家过不了的那一关,在他这儿全然不是个事儿?
“万一不合呢?万一我克你……崇明,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祖母不管这事儿么?”
“我祖母把此事交由了我堂姐,我又把事儿揽了过去,而后找了个道士明他胡诌了几句,我祖母便信了。”
其实沈阔寻玄清观的道长算过,二人八字并不合,可他一向不信命,不信神,因着八字不合便决定娶不娶容瑾,不是太荒唐了么?
于是他随意寻了个道士,给足银子让他说些假话,把老太太忽悠过去了。
容瑾忍不住抿了抿唇,其实她从不是个在意世俗规矩的人,只是在那规矩繁琐的大宅院里待了两年,不得不讲规矩。如今她要嫁的是个不守规矩的爷们儿,想想其实也有好处,至少她可以自由自在,不用再装样子了。
不过,她只乐了一会儿便笑不出来了,沈阔哪是不守规矩,他分明离经叛道!
在一声冗长的“吁”声中,马车停了下来,沈阔跳下车辕,立在马车旁替容瑾撩车帘子。
容瑾提裙走出来,想也没想便扶着他的手踏下马扎,抬眼一望——“千金坊”三个鎏金大字在日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难道他所谓的看嫁妆便是参观他的赌坊,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居然随他入赌坊,这……太不合规矩了!
不过,从未去过赌坊的容瑾心里猫抓似的,想进去瞧瞧。
此时沈阔已从马车里拿出她的幕离,让她戴上,双手抱胸道:“走,让那帮伙计见见他们的东家娘子。”
容瑾只顿了一顿,便立即跟着他往千金坊去了。
没有意料中震天的高呼和闷臭的汗味儿,只有摇骰子的清脆声响,和并不粗鲁的叫骂高呼声。容瑾透过幕离往外瞧,看不清赌客们的面目,然而晃动的几个身影端正挺拔,不像粗鄙之人。
容瑾缓缓往里去,渐渐的,摇骰子的声响也小了,似乎赌客们都朝她看了过来……
容瑾紧攥着帕子,手心冒汗,黏黏腻腻的,幸而戴着幕离,不然她必定掉头便跑。
这时,一个有眼力见劲儿的伙计上前来,朝沈阔呵着腰谄媚道:“东家,这位是东家娘子罢?”
“你看呢?”沈阔笑着反问,他故意挪近了些,挨着容瑾,神色骄傲又坦荡,仿佛他得了一件珍宝,要向所有人炫耀。
原本落针可闻的赌坊瞬间沸腾了,几个与沈阔相熟的公子哥摇着折扇过来了,故意打趣道:“沈老弟闷声不响的便把娶妻的大事给办了,真令我等自叹弗如啊!”
“是哪家的姑娘能得你的青眼,前儿连不是千红窟的花魁娘子你都嫌貌丑么?”
……
没有污言秽语,众人似乎都极尊重他,且并不把他当个小孩儿看待,于是,容瑾便在一众欢呼声和伙计们朝她行礼的声音中随沈阔上了二楼。
“这偌大一个赌坊都是我开的,你如今还觉着我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么?”
光听这声口容瑾都能想象他骄傲的模样,她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其实真正的大老爷们儿谁会炫耀自己的产业,也只有不懂事的小哥儿才会献宝似的把好东西拿出来,恨不能所有人都瞧见,都夸他一句,这不是还没长大的小孩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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