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者的最高境界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够让当初年轻的君王长成如今手握两片土地所有人命运的绝对主宰,
而这主宰,也在十年后的现在,迎来了他作为一个血肉之躯不得不面对的命运,
那就是生命的终结。
这是每个人都会面临的结局,也是他所不能掌控的。
当时的年轻气盛,自负骄傲,他是天选之子,终结了两片土地一百多年的战乱,这在整个肯迈特上千年的历史上,也只有两位先王达成了这样的成就,
他是当之无愧的王,当之无愧的神之子,统领人间,
满心以为没有什么是自己不能做到的,能够对抗这个预言,将既定的命运踩在脚下,扭转它,
将它改变,当成一场可笑的笑话。
雅赫摩斯尝试了,他曾经觉得他可以做到,也不足为惧,不值一提。
却在他日渐虚弱,即将日暮西山的现在,愈发担忧了起来,
或许这种担忧不是一夕之间就出现的,而是从这预言从赫希努口中说起的那一日,就被记在了他的心间,成了不被言说的心腹大患。
死亡这个词汇说起来很简单,可没有人不惧怕它的到来,但在它到来之时,没有遗憾的人会从容的迎接,而心存焦虑的人却永远也不会感到哪怕一丝的安稳。
十年中,赫希努的预言像是一朵阴沉的乌云,在雅赫摩斯的心上盘旋,共生在他所得来的每一次的荣耀里,挥之不散。
在从前的岁月中,雅赫摩斯哪怕心存顾虑,却仍是骄傲的,
他的嫡子都是那样的优秀,无论是赛帕尔还是阿蒙霍特普,无论将来是哪一个继承他的位置,来做这两块土地的主人,都会将这个王国继续推向一个新的高度,
继承他的衣钵,继续繁荣,永远稳定。
哪怕已经成年的赛帕尔突然染上重病,比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要先一步到达冥界,他也不曾担心这一点,
他还有阿蒙霍特普,
他的小儿子,聪明沉稳,勇敢谨慎,将王国内政处理的井井有条,在战场上也有着他年轻时的神采,继承了他的天赋。
肯迈特会在阿蒙霍特普的手中发光发热,成为天空中最耀眼的那轮太阳,
他从未怀疑过这一点,也坚信着,他的儿子拥有那样的能力。
他开始质疑赫希努,嗤笑那团仍未散去的乌云,
预言又如何,
他拥有这样强大的继承人,还需要担心什么呢?
还有什么样的敌人能够将王位从这样强大的国主手中夺走?
可一切转眼间就又变了,
那个女人出现了,
他最优秀儿子的妻子,是个喜克索斯人,喜克索斯的王族。
阿蒙霍特普爱她,雅赫摩斯无比的清楚这一点,
可这样的爱情,是否会毁掉整个王国?毁掉历代先祖的心血?
阴云下的恐惧缓缓下压,越来越浓郁,骄傲的君王最后低下了头颅,终是信服了这无比疯狂的预言,
那个即将从塔阿家族手中夺取肯迈特的新主,主宰两土地的新王,
是否就是这女人在未来时光中会生下的后代?
四分之一的喜克索斯?
或者是其他的什么人?
这种推断让雅赫摩斯颓然无比,他忘了,一个国家的消亡不仅可以是外在的强敌,也同样可以来自内部的自我消磨,
不管是什么样的结果,在他走向冥界之前,这样的女人是唯一的一个不可确定的不安因素,
他绝对不能放之任之,任由塔阿家族的基业就毁在他儿子的手里!
绝对不能!
两代之内迎来其他家族的新主,肯迈特将不再属于塔阿家族。
这样的预言砸在阿蒙霍特普的头上,同样是让他感到无法置信,
两代?将父亲算作在内的两代?
这就是说,肯迈特将在他的手中迎来再一次的混乱?
笑话,天大的笑话!
略微有些苍白的嘴角勾起一丝浅浅的笑意,手掌却握出了一个清脆的声响来,
什么预言,都是狗屁!
他不会做什么亡国之主,永远都不会!
雅赫摩斯看阿蒙霍特普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儿子他不信,不仅不信,甚至或许还觉得这预言荒谬到了极点,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这样的预言啊,又有几个人,会愿意真心的接受它呢?
“父亲,您知道的,我不信神。”
更不信这缥缈虚无的预言。
沉寂了半晌,阿蒙霍特普淡淡开口,平静的声线里是遮掩不住的质疑与不屑。
“孩子,我曾经也如你一样,”
雅赫摩斯叹息着摇了摇头,
“可你要相信,也要承认,更要敬畏,我们的头上有着无所不能的太阳,他可以是阿图姆,也可以是拉,阿蒙,或者阿吞,作为凡人,我们不能得知他的确切形态,可他却确确实实,是存在的,他看着我,看着你,看着大地上的所有一切,来裁决你所做的任何事,任何,不应当的事。”
“可是父亲,我们都知道的,那些神的存在,只是为了给我们披上一层光洁神秘的外衣,让我们的统治更加的具有合法性,我们在本质上,根本与那些愚弄百姓的祭祀没有分毫的不同。”
从小生长在王室,这些伎俩早已是阿蒙霍特普烂熟于心的认知,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神,一切的神都是杜撰,从一个又一个人口中捏造而出,为了各种可说不可说的秘密,
什么奥西里斯,又是什么荷鲁斯,不过是为了巩固统治的一场骗局,让他们坚信,即使是到了死后的世界,也仍然受到国王的管制,能够随意决定他们的去向。
这些说法可以骗一骗那些什么都不懂的百姓,但套到上位者身上,就显得那样的可笑,那样的,不可相信。
“阿蒙,我亲爱的儿子,或许在你的心中,他们是假的,或许你以为,我们杜撰创造了神有着各异的目的,欺骗者的最高境界是欺骗了自我,但你仍要相信他们是存在的,”
雅赫摩斯轻笑,拍了拍放在一边儿子的手臂,
“等你做了国王,你就会清楚,这些玄而又玄的事迹,看似从不存在,可他们就融入在空气之中,在你看不见的任何地方。”
“那预言,我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不可不信,也不能全信。”
不信则失去警惕,全信则失去判断。
阿蒙霍特普不信,雅赫摩斯没有办法,也没有足够的事例能够让他信服,
可是这些事情,又怎么能够是三言两语能够说的清楚?
曾几何时他也不相信过,在这漫长时间走过之后,经历过那样多不可思议的事迹,他是信的,真正的信的。
信这世上真正有神,也相信了赫希努所说过的所有预言。
“父亲,就算真正有神,就算赫希努的预言不可不信,可我仍然有话想说,”
少年的拳几次紧握,最后缓缓松开,继承自塔阿家族的棕黑色眼眸里是一片清明的坚定,
“就算属于塔阿家族的肯迈特要在我手中迎来终结,但这个不安定的因素也一定不会是我心爱的女孩,哪怕我真的立下她与我的孩子作为下一位的王储,父亲,您忘了,那孩子所继承的,也仍然是塔阿,仍然是我的血脉。”
说了这么多,他还是没有听进去,哪怕是告知了曾经那样伟大先知的预言,他还是保持原来的想法,这样的执拗,没有丝毫的动摇,
雅赫摩斯低不可闻的叹息了一声,脸色也格外的颓败,
“我老了,无法更改你的决定,也承认无法再去寻找一个比你还要合适的继承人,但我希望,今天你从这里走出去,仍然能够好好的想一想,想一想我和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想一想,你到底要不要,为了一个女人,去抛弃你先祖创下的基业,抛弃你应该扛起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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