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所料的不错,梦境里的水面又上升了许多,

蒂雅只在水面上露出一颗头颅,其余的都已尽埋在水下。

“今天的事你都看到了吗?你还是坚持你的所想?”

林雅伸手拂过水面,带起一阵涟漪,

这梦境里的水就是蒂雅内心的恐惧吧,来自孟菲斯泛滥节上的洪水。

她越是恐惧,水面就越是升高,

自己的到来已经过了这么久,蒂雅梦中的水域都没有变化,只从那肯城来到孟菲斯,来到赛帕尔的身边,听到他病重的消息,

短短几日就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

就像她自己说的,赛帕尔是她的全部,所以她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只在意赛帕尔的?

她现在已经是死去的亡灵之身,这水如果没过她的头顶,又会发生什么呢?

会不会像别人所说的那样,丧失前往来世的资格。

这么想着,林雅就问了出来,她看着蒂雅露在水面平静的一张脸,若有所思。

“嗯。”

蒂雅的脸色还是很平静,仿佛失去来世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林雅本来还以为她说完这句以后会再接一句威胁自己的话,但是她没有。

失去来世啊,只能做一名永远游荡在芦苇荡的孤魂,这种惩罚过了头了吧…

想要退去这洪水,想来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让她彻底放下,

要么治愈赛帕尔,让她安心的走,要么让她学会接受既有的现实,不再执迷不悟。

而第一点显然是行不通的了。

“你听见今天医官所说的了吗?”

他说,赛帕尔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头痛也越来越频繁,

他说,望奥西里斯怜悯,怜悯这可怜的王子。

蒂雅沉默的点了点头,水面人影波动,晃乱了她面上的平静。

“他今天发病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是吗?他很痛苦。”

这句话可能起到了作用,蒂雅身边的水面开始起伏,能看得到水下颤动的臂膀,

眼泪顺着她的侧脸滑下来,倏地落入水中,水面一朵小小的水花,泪水和那水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为什么?为什么众神要这么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他这样好的人要接受这样的命运!?他该是永远翱翔的荷鲁斯!他该是这片黑土的主人啊!罪恶如瑟尔卡,她做了那么多的坏事还是好好的,玛阿特啊!为什么神要带走他!”

她终是大哭出声,声音嘶哑,嘶吼着叫了出来,

这声音太过悲戚,林雅听着也渐渐湿了眼眶。

不管是温柔的赛帕尔,还是阴沉的蒂雅,他们本质上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如果这就是命运,那也太不公平了。

她不知道要怎么安慰蒂雅,她失去的已经太多了,赛帕尔是她唯一在乎的,现在却也如狂风中的灯烛,转眼间就要油尽灯枯。

过了很久,她哭够了,从水中站起了身子,淌水走了过来,

沾湿的衣裙湿漉漉的贴在身上,展现出她美好的身段,微弯的栗色发丝在水的重力下绷直,曼妙的贴在她光裸的后背上,微卷的发尾淅淅沥沥的向下滴着水珠,像是水中爬出的水妖一样惑人。

她汲着水,一步一步走到了岸边,微红的眼弯了弯,她费力的扯出一抹笑容。

“这最后的一段路,我想陪他一起走,可以吗?”

这句话问的卑微,又酸涩,林雅心中一动,伸手揽过了她的肩,

她根本不用这么说啊,这根本就是属于她的身体。

她的身体散发着寒凉的气息,没有温度,林雅把下巴搁在她肩上,重重的点了点头,

“玛阿特会惩罚瑟尔卡和梅丽塔蒙的,一定会的。”如果玛阿特没有惩罚她们,那我就亲自为你惩罚她们,我保证。

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林雅的颈窝,一向清冷的声音里带出了一些温度,

“谢谢你,林雅。”

用肯迈特的话说出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吃力,林雅读成了乐雅,她说着说着就笑了,

“如果我早一些遇见你,不,如果我们不是用这种方式遇见,如果你也生在肯迈特,那就好了,那样,我也许就不会那么孤单了……”

梦境中的洪水飞速褪去,露出了平坦的土地,接着生长出了大片大片绿色的不知名的植被,

蒂雅站在绿意中微笑,美得惊人。

一觉醒来,赛帕尔从床铺间坐起,揉了揉酸痛的额角,

看着掌间干枯的纹路,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曾几何时,他也曾年少轻狂,打下沙鲁亨的那一日,祖母亲手为他佩上了勇气金蝇的勋章,她摸着他的头,牵着他的手,带他看高台下的芸芸众生,

她说,他像他的父亲,伟大的雅赫摩斯,终有一日他也会成为这片土地的王,在世的荷鲁斯,他要勇敢,要爱他的子民,要给他的子民带来喜悦和安乐。

那一年,父亲宣布他为摄政王子,派他掌管整个北方,

年复一年,他做到了,做到了祖母和父亲对他全部的期盼,

他勇敢,也爱护他的子民,北方的平民因他而有了喜悦和安乐。

只是这够了吗?

年初的一场大病彻底的击垮了他,他终究做不成在世的荷鲁斯,也注定无缘戴上那顶象征王权的红白双冠。

他本来以为他可以的,他本来以为只是普通的伤寒,很快就会痊愈,可是他错了,

缠上他的是无药可救的疟疾,他注定再也做不成了。

床边的药品早已冰凉,他苦笑了一声,伸手端了过来,

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再喝了,也不想再苟活下去了。

病痛早已把他折磨的不成人样,活着的每一个小时都是痛苦。

殿外传来梭梭的脚步声,他放下了手上的药碗。

“殿下,关于塔尼斯的情报。”

来人是沙巴卡,孟菲斯行宫的侍卫长,他向赛帕尔行了一礼,恭敬地呈上了手中的莎草纸。

“是弟弟发来的吗?”

看了看封条上隶属于阿蒙霍特普的徽记,他轻声笑了笑,

弟弟啊,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纸上的内容被他尽收眼底,他的表情震怒起来,

巴布尔,他居然敢趁自己病重这样欺侮他的弟弟?

挑衅王室的尊严,这简直不可原谅!

巴布尔是不是以为自己病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忘记了什么是主仆之别?

抬手想要派人去处理这件事,想了想又停住了,

他的时日已经不多了,这次的事他来处理,那以后呢?这种事终归还是要阿蒙霍特普自己去面对的。

自己不能永远的帮助他。

信件看到了末尾,他的表情也从震怒变成了欣慰,

阿蒙霍特普果然是自己最出色的弟弟,他做得很好,比自己想的还要好。

放下了手中的信件,他端起床边的药汁,然后缓缓倒在了地上。

沙巴卡看的眼皮一跳:“殿下?”

“沙巴卡,剩下的日子,我想为自己活着。”

他真心的展露了一个笑容,破天荒的露出了些孩子气,自从生病以来围绕在身上的迟暮气息一扫而空,从未有过的朝气蓬勃。

“殿下,那您以后都不喝药了?”

沙巴卡看着他的脸直感觉不对劲,也有了些猜测,

“对,去他的苦药!我再也不喝了!”

赛帕尔笑着踢翻了脚边的药碗,眼里闪烁的是明媚的春光。

沙巴卡捡起地上的碗,默然转过身去,掩住了眼里泛滥的泪花,

肯迈特的众神啊,请你们庇护我集一切美好于一身的殿下,让他没有苦痛的,愉悦的走完在人间最后的旅程,喜悦的到达永生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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