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昙花泪
魏红亭心伤见我和尚之死，居然没有留神到，念寂不知什么时候，已无声无息的站到自己身后！
魏红亭霍然转身，下意识将长虹仙剑护在身前。
念寂却是动也不动，目光深邃清澈，神情更是平静柔和，浑似换了一个人般。
他对魏红亭的反应视若无睹，注视着见我和尚，低声道：”见我，我没想到以你的年纪和修为，居然能发挥出《观自在心经》里的‘大慈大悲锁心咒’，实在令人刮目相看。想来日后若是由你执掌菩提寺寺，定能宽厚磊落、处事公正，赢得了合寺弟子的敬服。只是可惜，如今是没机会了。”
魏红亭悲愤难平，深吸一口气道：”是你亲手杀害了他！”
她原以为对方必定勃然变色，怒对自己，谁想念寂竟是面无表情，缓缓说道：”不错，是我错手杀了他！只是凡间罪孽遍地，如见我这般归往西天极乐世界，免去受那万世轮回之苦，未始不是福。所以他应该感激我念寂。”
他的语气神情，令人不得不相信这些话是发自内心，更无法把他与方才那个凶性大发、手弑见我的老僧联系起来。
魏红亭突然明白过来，这念寂已然抛弃了心中最后一丝佛性，彻底成魔了！佛魔不再相冲，自然不会疯癫，只是如此，念寂更加危险！
念寂看着见我头顶不断洒落的昙花花瓣，还有一撮淡黄如阳光的花芯悬在见我头顶没有落下，那花芯是整朵闭月幽昙里最珍贵的部分。
念寂凝望那花芯，暗自思量道：”我如今虽然趁着当初见我去见空空老贼秃的时候，趁机在其身上种下一丝灵识，寻觅时机逃出了伏魔阵，可是那空空修为高深，普天之下何处去不得？若是真被他寻上，少不得又要听其聒噪百年！更甚者，说不定我从此之后就得在伏魔阵中待一辈子了。”
念寂想想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的尸骨可能都化成腐泥，即便一心向魔永不念佛，又有何用？
他知魏红亭的修为虽然比自己逊色不少，但真要制服她，说不得也要耗费一番工夫。如今时间紧迫，夺得炫世幽昙花芯增强自身修为，才是第一大事。
只要他吃了，便能凭空多出两百年真元，到时候就是空空老贼秃亲自寻来了，也不是他的对手！
念寂面上露出一丝邪佞的笑，缓声道：”他都死了，何必再浪费这稀世奇珍？不如就让我拿走吧！”
魏红亭一凛，仗剑抢先拦在念寂身前，漠然道：”只怕这件事情未必能如你所愿。”
念寂冷冷的瞥了魏红亭一眼，叹息道：”本不想再杀人，但为了贫僧的大事，也只有委屈你了。”
话音刚落下，猛然山坳木石废墟中亮起绚丽夺目的赤红光华，将整片山坳都照得变了颜色。
两人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吸引，只见远处一具身影，裹挟着风雷之势直冲而来。
那是妙芳尊！
……
妙芳尊被炫世幽昙的气味和所生异象吸引来至跟前，猝然停下脚步，看向了树根旁的念寂。
“你是何人？”
“念寂。诸念空寂、万法消亡的念寂！”
妙芳尊眯了眯眼，她从未听说过世上还有这么个高人。本是为了炫世幽昙而来，不成想这里还有个大乘期，妙芳尊也不敢轻举妄动。
念寂低声自语道：”炫世幽昙，炫世幽昙！”他怔怔望着半空里的那搓花芯，此时炫世幽昙还有几片花瓣未曾飘下，花芯已经完整的展现在了诸人眼前。念寂看的痴迷，似乎连身旁的魏红亭和妙芳尊也暂时忘却了。
妙芳尊眯眼道：”那东西是本尊的。”
念寂不屑的看了眼妙芳尊，”一个妖，也配吃闭月幽昙？”
魏红亭嗤笑一声：”一个魔，也妄图世间奇珍？”
念寂冷哼一声，魏红亭立时退了一步，只觉胸腔中憋闷的慌。
“这么说，你是想跟本尊抢？”
妙芳尊上前一步，身上气势陡升。
念寂冷笑道：”就凭你？”
话音方落，二者居然就激撞到了一处。
高手相争，一言不合便开战，胜负往往亦是转瞬之间。
气浪拔地而起！
土石翻飞间，魏红亭紧紧握着长虹仙剑，极速挥动，以剑光和剑气织出护体的网，保护自己和身后的见我和尚。
天空中妙芳尊绽放血红邪光，如一轮血月。血月凶煞，射向念寂。
念寂身上魔气滔滔，身后显现一尊三头六臂的狰狞魔像，魔像六臂舞动，将血月拨动开来。
“老家伙，你以后别犯在本尊手中！”
空中一道身影极速往西南遁去。
妙芳尊居然就这么简单被念寂给打退了！
魏红亭心思一转，便知道妙芳尊先前释放的”解褪寂灭诀”虽然威力巨大，可是消耗甚广，这才不是念寂的对手。
魏红亭心中大急，本以为妙芳尊能跟念寂拼个不相上下，她好觑机逃走，谁曾想二人对招直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这下可让她如何是好？
念寂降下身形，笑道：”一个真元亏损的蛇妖，也敢来我面前放肆？”
可是就当他得意的向着见我头顶的花芯伸手时，突见异象起！
见我和尚头顶忽生金光万丈！
万丈金光中走出一白胡子老僧，老僧身形瘦削，身上袈裟也古旧，可一身气势冠绝尘伦。
念寂冷哼道：”好你个蛇妖，原来是察觉到老贼秃来了。”说话时，他的眼神眼神已经变了，变得更凶狠，却也有一丝畏惧。
魏红亭看着突兀现身的老僧，心神大惊，这老僧五官跟念寂一般无二，只是眉眼间多了几分慈悲和佛性，不是空空大师又是谁？
魏红亭此来望归山，着实见识了太多。对于大派弟子为何要经常出外游历她终于有了深刻见识，毕竟宗门再好再风光，不及在外行上万里路。哪怕走上一步所看到的风景，也比在自家老窝里听人道听途说要精彩的多。
此一行，她所得知的最大、堪称惊世骇俗的见闻便是有关空空大师和心魔念寂的秘密。万没想到，空空大师他居然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在眼前。
空空大师念一声阿弥陀佛，便对念寂道：”念寂，还是执迷不悟？”
念寂仰天长笑，狠狠盯着空空大师，”聒噪！空空老贼，你比苍蝇还烦人！怎么，你一个借着自己徒弟肉身到此的幻象，也想拦阻我？”他早已看出，这空空老贼秃跟他一样，是借着寄托在见我身上的灵识才寻至此处的，只是空空本体还未赶至，所以初时惊讶已然去了大半。
空空大师摇头长叹，”唉，贫僧耗费数百年来渡化你，没成想竟险些连累的门下弟子葬身你手。本是念在我佛慈悲，留你一命，没成想是养虎为患，当真是贫僧错了。”
念寂目中迸着凶光，张狂道：”哈哈，空空老贼秃，你有本事就杀我啊！当初你动了贪念才有我，如今你想杀我，那就动了杀心！好一个佛门圣僧啊！可怜、可耻、可笑！”话虽说的张狂，可是念寂却是悄悄往后挪了半步，正是因为源自空空大师，念寂才深知空空本事高深，如今虽然只是空空大师寄托在见我身上的一缕灵识化形，可谁又知道他有没有埋藏其余的手段？
空空大师淡淡望了眼念寂，徐声道：”耗费这么多心血，终究是渡不了你啊。也罢，念寂，贫僧如今心中终于下定了决心，贫僧决定弃了你。贫僧在此发誓，上穷碧落下黄泉，势必诛杀你！”
语罢，空空大师面向半空中的炫世幽昙花芯，高声喝道：”你既然吸了见我的血，为何还不救他？”
空气里花香弥漫，似有一声轻叹，叹声中是满腔的不舍别离。
便见空中淡黄花芯爆出一团金华，燃起了一团火，花芯在其中渐渐消融。
一滴金色的泪从空中坠落，落在了见我和尚的顶心处，融进了他的身躯。
念寂因为忌惮空空大师，之前不敢上前，可是不料眨眼间到嘴的炫世幽昙居然全数落到了见我身上，当即怒道：”老贼秃，你到底耍了什么手段？”
“当然是要灭魔啊！”
空空大师不再理会念寂，只是转过头去，满目慈悲的望着见我道：”韦陀，既得昙花泪，还不醒来？”
随之轻唤，见我身上陡然爆出肉眼难敌的一阵强光！
……
魏红亭再次见到了韦陀相，这一次，韦陀不再是浮于高空，而是实实在在的站在了她面前。
只是这韦陀，长得像极了见我和尚。
韦陀现身，金光普照，他的嘴巴张动间，念出了一段话：”刀兵劫时。我当教化一切众生。持不杀戒乃至正见。于十恶中拔出众生。安止令住十善道中。灭诸盲冥开示善法。我当灭此劫浊命浊众生浊烦恼浊见浊。令无有余。”
这是韦陀菩萨十大愿中的第四愿——劫难度众愿。
随着韦陀口中发出宏愿，念寂眼中黑焰狂震，就像狂风里的烛火，十分堪怜。
念寂吼道：”你闭嘴！”
他猛然轰出数掌，可是强横无匹的掌罡，在离着韦陀相三丈开外便被至刚至阳至善的金光给融解了。
许是看出自己魔气被这韦陀克制，念寂不再浪费气力，恨声道：”哈哈，老贼秃，原来你想让见我除掉我！好一个假手于人、兵不血刃！可是他现在本事还不够！”
话音一落，念寂突然身形急退。
因为韦陀举起了手中的金刚杵。
金刚杵，又叫做宝杵、降魔杵等。据传，金刚杵象征着所向无敌、无坚不摧的智慧和真如佛性，它可以断除各种烦恼、摧毁形形色色障碍修道的恶魔。
之前韦陀的金刚杵就曾成功制住妙芳尊，如今自然也能对付念寂。更何况眼下见我凭空得了两百年真元，修为更深，这韦陀相也变得更加凝实。
金刚杵一抬起，念寂神色大变，口中喝道：”空空、念我，你们师徒俩今个儿摆了我一道，给我等着！”
念寂竟是丝毫不恋战，转身便走。
金光隐去，韦陀相消散，现出内里见我真身。
见我身子一软，好在一旁空空大师伸出臂膀将其扶住。
“见过师尊。”见我恭敬一礼道，”弟子无能，终究没能让念寂回转伏魔阵。”
空空大师轻叹一声道：”罢了，此魔如今还不到被灭除的时候。眼下你得了炫世幽昙，等于凭空增添两百年真元，已经有了化神期的实力。好好珍惜此桩福缘，日后加倍勤勉修行，等境界稳固了，再去找念寂。”
见我一愣，”师父——”
“为师如今尚不能出伏魔阵，不能亲自动手，这件事还要多劳你费心了。”空空大师徐声道。
事情已定，魏红亭心头挂着的石头终于落地，笑着称：”见我师父，你可说好要将炫世幽昙的一半给我的，如今你将它全吃了，我可怎么办？”
见我一脸歉意，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空空大师反而多看了两眼魏红亭，突然眉头一跳，心中惊呼：”怎么会？”
见空空大师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怪，魏红亭迟疑道：”空空大师，你该不会因为我知道了念寂的秘密，便要杀我灭口吧？”
见我赶忙摆了摆手让魏红亭不要乱说话。
空空大师一笑，缓声道：”这算什么秘密？跟你身上的秘密相比，念寂一事可真算不得什么。”
魏红亭一怔，空空大师又笑道：”炫世幽昙跟小徒见我素有因果纠缠，旁人是得不到的，不然强如妙芳尊和念寂，怎么会连触碰都不能够？”
魏红亭皱了下眉，她倒不在意这些玄妙难言的东西，她在乎的是眼见到手的丰厚嫁妆就这么打了水漂，还险些遭大难，实在是笔亏本买卖。
空空大师徐徐道：”其实魏仙子不必计较炫世幽昙，需知此间尚有一宝还未曾被人取走，若是你想去取，可要抓紧了。”
一听此话，魏红亭脸上顿时挂上喜色，”是什么？”
“炫世幽昙是世间第一奇花，可是它的根基是扎在地底灵脉之中的，此花会随着灵脉不断在地底穿梭，绝不可能轻易驻守一地数百年。”空空大师视线望向极远处的闭月崖，那里已经在”解褪寂灭诀”中被夷为平地，可是他好像在看着其余的东西。
空空大师目光悠远，声音更加悠远，”想来那升龙老祖能将炫世幽昙困在闭月崖数百年，一定是将其根茎扎在了一样不输于地底灵脉的东西上。据贫僧听闻，升龙老祖当初能够得道，与一件上古至宝脱不了干系，那就是‘御宇空灵玉’。那宝玉乃灵脉之中所生，内蕴千年灵源，自然能够温养炫世幽昙。”
“炫世幽昙既出，想必那宝玉也应该现世了。”
空空大师话音刚落，便见远处陡然攀升起一道冲天宝光！
魏红亭看得目眩神迷，知道那是宝物出世的异兆。
空空大师笑道：”魏仙子若是想要夺宝，可要快些去了，如今欢喜林大阵撤去，那么望归山一事便已经摆在台面上了，时间已经过去一日多，早已惊动八方势力。那炫世幽昙更是显现诸番异象，引来了不少好事之徒。如今升龙老祖重伤，不敢再留在望归山地界，早已远远逃走。那么御宇空灵玉便成了无主之物，谁抢到就是谁的。”
魏红亭心中欢喜，笑着对空空大师道：”多谢大师指点。”
空空大师报之一笑，”要不是念着你一直在护着小徒见我，就看往日你害我一遭，我是绝不会将这个秘密告知于你的。”
魏红亭奇道：”我何曾害过大师？”
空空大师没有明说，只是已传音入密之法对魏红亭说道：”不是你，也是你啊！虽说心魔化生出念寂是贫僧贪念所致，可是这里面与那冰心夫人可脱不了干系。”
空空大师看着魏红亭突然慌乱起来的神色，笑着拍了拍魏红亭的脑袋道：”无碍，贫僧不是念旧仇的人。何况你也不是她，而且亦不是她故意引导我去修炼魔功的。不要在意，更无须害怕。谁还没有点秘密啊，对吧？”
魏红亭扯扯嘴角道：”我会帮大师保守念寂的事情的。”
空空大师笑笑，”那就好。”
看着魏红亭转身欲走，空空大师说道：”日后若有机会，不如来菩提寺一趟。别一个人来，记得都来。当初贫僧没送出去的东西，想来下一次能成。”
魏红亭不知道空空大师在打什么机锋，轻轻点头，便仗剑远去。
见我站在师尊身旁，徐声道：”师父，其实魏仙子已经答应弟子保守秘密了，何苦再提醒她？”他没有听到空空大师说出的冰心夫人一词，可是却听到了之后魏红亭的承诺，也看到了对方慌乱的神色。
空空大师笑着摇头，”我知道。我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站在她……站在他们身后的人听的。”
见我不明白，空空大师也不点明，只是笑道：”一世死别苦，二世亦生离，三世……三世有相逢啊！人间大善！”
笑完后空空大师颓然一叹，”我说当初怎么到了跟前，我都送不出去那东西，原来是主子不全。”
“师父说的是什么？”
“一块破石头。”
说完这句话后，空空大师幻象消散。见我朝着闭月崖方向双手合十拜了一拜，便迈步向着念寂遁走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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