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一锅粥(中)
那是一个男子。
男子年纪三十出头的模样,眉眼带着使人亲近的笑意。发髻上插着支木簪,绑着条深蓝缎带,一身淡绿长衫,脚踩黑底云纹的靴子。
男子突然现身,又显得没有那么突兀,因为他气度从容。
观其气度,倒是很像个读书人,是让人心中为其风度折服的读书人,不是会让人心生厌恶的酸腐之辈。
可南宫梦依然皱了皱眉,原因无他,只因这男子不简单。对方没有丝毫掩饰自身修为的打算,她已经看出,这男子是化神期。只是有此修为,年纪到底是不是真如外表看起来的那样,那就难说了。毕竟修行之辈驻颜有术,外貌只是皮相。就连南宫梦自己,若是以凡人对年纪的估量来说,也已经是耄耋之年了。只不过放在修行界,她还年轻的很。
男子用双手抱拳,对南宫梦行了个拱手礼。
南宫梦注意到,对方左手抱右手,左手拇指攥在右手掌心,右手拇指则握在左手之中,像极了太极鱼。
南宫梦笑了笑道:”原来是个道士,你是谁?”
男子微笑道:”在下天门山叶奈落。”
他没有自称贫道,有些高傲。因为叶奈落自认为自己并不贫,无论从何种角度来说都不贫。这种自信来源于他的师尊尘远,尘远真人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天门山虽然人少地方也小,可是我们根基厚,不必妄自菲薄。出门在外无需对任何人谦卑,也无需以贫道自称,免得说多了,到最后真落得个家徒四壁的可怜境地。”
南宫梦秀眉轻蹙,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面前男子,方说道:”你是叶奈落?我又不是傻子,自然听闻过距今三十多年前的那场屠魔之战,那时叶奈落便曾现身。只是他是个中年道人,可不像阁下这般年轻,也没有这般丰神俊朗。”
叶奈落笑道:”姑娘夸奖了。想那沈隐都能兵解重修,我就不行吗?当初师尊道明沈隐意图兵解重修之后,我便心生佩服,总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落了下乘,后来便也学着他再走一遭修行路,倒是得了不少好处。”
南宫梦闻言点了点头,原来这位天门山”履凡尘”的传人,居然选择了兵解重修之道。
修士选择兵解重修,要么是大难临头不得已而为之,要么是自知自己再修行下去也没什么进境了,想着破而后立,自行兵解。
不论怎样,非有大毅力者难以走这条路,非有大福缘者,难保从前记忆和根基。
眼前这叶奈落,重修一遭,居然在而立之年再入化神,当真是既有大毅力又有大福缘傍身之辈,令人佩服。
南宫梦看着叶奈落,”你知道沈隐没死?”
“那我倒不确定,只是但愿他没死,将来也好再较量较量,毕竟上一回没打过瘾。只是听姑娘意思,你知道沈隐没死?那你可知他在哪里,我若能见着他,还要好好再跟他打一架。”叶奈落回望南宫梦道。
南宫梦却是不再想说关于沈隐的事了,只是凝神道:”废话少说,你拦我作甚?”
……
叶奈落偏头看了看那青楼门口的小丫头,笑道:”她是我看中的。”
南宫梦只当听了个自打离开云梦泽后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冷笑一声道:”她是我云梦泽的人。”
叶奈落轻咦了声,他只是看出那丫头根骨不错,心性更是不错,这才打算收徒,没想到居然还牵扯到了云梦泽。
他看看南宫梦,在心里猜测着对方究竟是云梦泽中的哪一位大人物。
南宫梦沉声道:”不用看了,我是南宫梦。”
“哦,原来是白夫人的弟子,如今的梦阁主事人。”
“既然知道我是谁,自然晓得我不会说谎骗你,那么你就别碍事了。”
叶奈落摇了摇头道:”那我不管。我们都知道,对于修行人来说收徒之事实在是重中之重,更何况我天门山收徒历来注重质量,门下弟子无不是百里挑一。如今我已经观察了这丫头许久,甚至特意为其设下重重障碍观其心性是否稳固。观察了许久,才觉得这丫头天性纯真又不失坚韧,实在是难得之辈。之后我更是不辞辛苦跟万佛窟的禅子打交道,免得对方将这丫头拉去做尼姑。如今大事将成,姑娘你偏来插一脚,未必太不讲道理了吧?”
南宫梦抬起一只手打断对方的话后说道:”你是没听明白吗?我说她是我云梦泽的人,上一世便是,今生更应该是。”
叶奈落看看那丫头,此时小丫头的老子正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好似担心到手的银钱溜走。
叶奈落皱了下眉,心道这苦命丫头难道真是云梦泽的某位大能转世重生?
南宫梦见他犹自不信,便取出”知秋”道:”此物‘知秋’本是我派枫谷一脉主事者上疆婆婆所有,上疆婆婆在斩杀天悲妖圣后不幸罹难,特由苏掌门出手助其转世。如今枫叶遇到这女娃便闪烁不休,明明就是灵物认主之象,叶先生难道还不承认?”
“那倒是在下唐突了。”叶奈落先是点了点头,继而仰头道:”只不过,生死趟过,前尘可抛。何况她现在可记不得自己是云梦泽的人了,那么投入我天门山门下也没什么。”
“你是摆明了想抢人?”
南宫梦的声音还是不疾不徐,只是脸上变得面无表情,若是熟悉她的人,便会知道目下的南宫梦,已经动了火气,知趣的就应该多远点儿了。
叶奈落哪里知道这些,可是也觉察到对方身上气势不对,只是想着自己连日来的苦心,好不容易要收个大弟子了,便要这么放走?他不愿意,脚下便没动作,只是说:”不是抢,而是先到先得。”
南宫梦突然笑了一声。
叶奈落猛然往后飞掠三步。
地上的青砖被割开了一道口子,裂缝不是很宽,只有两指宽,但是很深,深的看不见底。
一柄仙剑散着光华,从那道裂缝里升起,漂浮在南宫梦身边。
剑尖不断舞动,画出一朵又一朵的花。
地面上开始爬出细密的藤蔓,上面绿叶如翠,间或开着一朵朵的牵牛花。
幸好此处街上行人不多,南宫梦以”夕颜”仙剑布出的气象范围也不大,并不会引起什么大动静。
叶奈落心中奇怪,堂堂梦阁之主,怎么是个一言不合便出剑,竟是这么不讲理的人?
他又怎么知道,南宫梦向来就是帮亲不帮理的人。虽然她是梦阁之主,有能力有手腕,也很懂得规矩和道理的重要性,可是规矩道理是她愿意讲,不是非得讲。
更何况,上疆婆婆于她而言,就是可亲可敬的长辈,即便如今转世,没能保住原先记忆以至于忘却了从前,那也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叶奈落眸中深沉,他自拜入天门山,两世相加,如今已是一百多年。早就应该为宗门开枝散叶,可是他的门下,至今没有弟子。天门山的很多道士,或明或暗的笑话他是个光杆司令。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达成天门山道士们的一大任务——一生至少收一徒。
这是天门山的硬性规定,免得天门山人数越来越少,到最后撑不起九大派之一的地位。
就连他的师弟盛阳,都已经收了个乖巧懂事的徒弟,可他身为尘远真人门下大弟子,居然还是没有收徒。
如今好不容易相中了一个小丫头,打算开创先河,让自己所在的这一支多个女弟子。
不曾想,事情将成之际,居然出了个半道打劫的。
叶奈落往前走上一步,衣摆无风自动。
正是剑拔弩张之时,却听得一人声由远及近道:”我说两位,你们要是打起来,这座城镇还要不要了?”
……
应声而至的是名年轻僧人。
僧人面嫩,笑意亲人。
身上披着身平金绣的赤红袈裟,举步之间宝相庄严。
似乎随着他的到来,伴随着禅音袅袅,场间紧张气氛一扫而光。
叶奈落恭敬笑道:”禅子。”
南宫梦愣了下。
禅子一说源自万佛窟,只是万佛窟的僧人大多穿茶褐色僧衣,极少有披这么鲜艳的袈裟之辈。
南宫梦一时有些怀疑来人身份。
直到对方双手合掌对其见礼,南宫梦这才心神一松。
原来这年轻和尚合掌时,掌背微躬,掌心略弯,两掌之间形成空洞,而不是寻常所见的紧闭双掌。
寻常人所见的和尚,有那双掌合十紧闭掌心之辈,看来顺眼,却不知对方已有沦为外道之嫌。因为合掌也是法印的一种,两掌间的空洞表示真空之理,意即要悟入空性。若紧闭掌心而不留空隙,则沦为外道,来生则生于无佛之地,不闻三宝之名。合掌应于心口处,两掌竖直,表示竖穷三际,指时间;而掌背略鼓,向横向发展,表示横遍十方,指空间。这样,宇宙融为一体,万法归于一心。佛菩萨能于念顷住无量亿劫,又能于念顷游步三界及遍游一切佛土,正说明佛菩萨于时空能运用自如,随心所欲。
单此一点,便知此僧非凡。
更何况,随着他念出那句”阿弥陀佛”,南宫梦只觉得身上暖洋洋如日辉加深,更加确定这和尚不简单。
南宫梦点点头算是见过。
禅子笑道:”两位名门高徒,为何起了争执?”
叶奈落轻轻翻了个白眼道:”禅子精修天目通,难道不知此地发生了何事,何必要问?”
禅子转头看看那小丫头,对方似乎也察觉到此处站着的三人有些异常,正用两只像极了小鹿眼睛的双目好奇地看这里。禅子笑道:”择徒一事,全看机缘啊。”
南宫梦应声道:”机缘前定。”
“有道理。”禅子点了点头。
叶奈落斥道:”你这和尚,美色当前便没立场吗?”
禅子笑道:”叶先生也说我精修天目通,红颜美色于我而言又有何用?还不是跟骷髅朽木没什么两样。我只是说南宫仙子说的有理。”
叶奈落急道:”你不是不知道我在此事上耗费了多少工夫,难道要我白费工夫?”
“也对。”禅子再次点头。
南宫梦皱皱眉头,心道这和尚是不是来捣糨糊的,根本就没有什么立场嘛!
突然,禅子轻笑道:”此事要想有个结果,其实很简单。我倒是有个地方,可供你们打上一场,谁赢了人就归谁。赢者收徒,输者自然也不会不服,更不会说对方延误了良才美质。”
叶奈落挑眉道:”佛门高徒劝人打架?”
禅子笑道:”天门山男性道士居多,你们那一支更是只有男子,就这还有人想着拉人小姑娘进山呢,有脸说我?”
叶奈落嘴角抽动道:”打口水仗就是比不过你们和尚。”
“这算什么。”禅子笑了笑,看向南宫梦。
南宫梦不是风无月,本不喜与人争斗,可是此事事关师门,事关上疆婆婆,不想争也必须争!因此笑道:”也好,我也想见识见识天门山的剑法,究竟有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厉害。”
禅子笑着点头,”稍等片刻,待我去将那小姑娘解救出来再说。”
便见禅子缓步走向那对父女和老鸨,也不知他具体说了些什么,片刻后只见他从怀里掏出几锭银子塞给那醉酒汉子,便将小丫头拉在了手里。
禅子拉着得脱苦海满面喜色的小丫头走向南宫梦和叶奈落,笑道:”且随我来。”
三人举步腾挪,身如轻烟,转瞬不见。
直把那青楼门口的老鸨和汉子看得一呆,许久后那风韵犹存的老鸨才张嘴呢喃道:”你家闺女走大运了,遇上活神仙了。”
醉酒汉子哼道:”赔钱货,无论走到哪儿都是赔钱货。”他砸吧了下嘴,心道终于不用再管那蠢丫头的饭了,省下钱财买个今朝醉,当真快活似神仙。
汉子突然抬头问:”老鸨子,你们这儿的姑娘是个什么价钱啊?”
老鸨看看汉子,眼中闪过丝不屑,转身回去准备迎接今日的客人。日子再苦,总有那钱多的没处花的人和那不在意明天将要如何的憨货,会来她这地方买醉,都是贵客,都要好好招呼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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