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章 谋议
城外别院。
静室门窗紧闭,落针可闻。
半晌,靖王朱宁应满脸怒容,忍不住拂落桌上茶杯,“啪”的一声摔的四分五裂。
墙边站着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眉敛目不发一语。
魏正则跟着王府随从,绕过两转回廊,便来到静室门前。那随从敲了敲房门,低声道:“启禀王爷,魏大人至。”
朱宁应冷硬的神色这才好了些,沉声道:“进来。”
房门吱呀打开,魏正则跨步而入,敏锐的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朝朱宁应拜礼,趁机环视了屋中众人,竟都是大有来头的。
左边穿灰色圆领衫老者五十上下,乃老将薛饶,早在圣轩帝登基之时就已经是军中骁将,后来一直负责河西边关防御。薛饶旁边站着一名皮肤黝黑的大汉,乃新任朔方节度使方子明。右边脚踏枣色马靴的中年人名叫曹瑞,是一直跟随靖王的陇右鄯州都督,另外一个乃李赞的手下,侍御史钱如讳。
这也不难理解,楚王重文臣,靖王多年四处为大元征战,熟识大多为边关武将。而此次圣轩帝病危,免不得边关将士请旨回来瞧瞧,到也在情理之中。
魏正则朝几人见礼,那几人倒也客客气气作揖。
朱宁应摆了摆手,道:“都是自己人,不必多做虚礼。郑海端党羽众多,有些早已渗入宫禁,本王也是无奈,才在这静室召见诸位。此处乃本王别院禁地,绝不会有人靠近。如今大事未成,还需再忍耐些时日,委屈诸位了。”说罢,竟然躬身一礼。
在场众人哪敢接受,都侧身闪到一旁趋避。
薛饶道:“王爷这是哪里话,这算得了甚,我倒觉得人多屋里暖和。”
他这番话不禁将众人逗笑了,朱宁应也露出一丝笑容,但随即他又叹了叹气,看向魏正则,道:“魏大人,你可知今日父皇传本王与楚王入宫说了什么?”
魏正则道:“但闻其详。”
朱宁应冷哼一声,想起今日的事情还有些生气。
他怫然不悦:“父皇先是敲打了我二人一番,末了将本王留下,说那国师丹青子夜观天象,楚王身上紫薇星动,乃巩固大元朝江山不二人选。父皇如今已被那妖道迷失了心智,谁说的话也抵不过妖道半句,哪怕妖道所言如此大逆不道,他都欣然听着。丹青子明摆着是郑海端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神棍,有这样一个人待在父皇身边,本王寝食难安。”
其实朱宁应还隐瞒了一件事,今日入宫那丹青子丝毫不将他放在眼中,虽然知道他背后有人授意,可到底惹得心头不快。
侍御史钱如讳也捋须道:“不错,李大人也说过,这丹青子乃一大祸害,若想成事,必先将他除去。”
方子明憋着一张紫堂大脸,闷声闷气道:“王爷,不如让末将入夜潜入国师府,将他人头割下来以解你心头之恨!”
朱宁应“唉”了一声,抬手制止他:“且不说国师府重兵把守,他正得父皇宠,如今父皇龙体病危转安多亏他炼制的丹药,若不明不白死了,父皇定会追究。若为了一个小小丹青子打乱计划,一子落错,满盘皆输,那就大大不值了。”
曹瑞这时看向一身青衫的魏正则,并不觉得这个文绉绉的谋臣有什么作用。他一直听靖王念叨此人,今日见得,也不过如此嘛。
他朝魏正则挑眉,语气颇冷的问:“魏大人可有高见?”
大元朝历来文武不合,文臣嫌弃武将有勇无谋,武将嫌弃文臣手无缚鸡。但魏正则从未有这些偏见,即便别人对他有,如今同在靖王手下,这些都不值得计较。
朱宁应视线落在魏正则身上,明知曹瑞是故意挑刺,可他也不开口,等着魏正则出谋划策。
毕竟朱宁应这次帮了秦府大忙,魏正则心想自己也的确该拿出点儿本事作为回报。沉吟片刻,他才缓声道:“高见算不得,倒是有个法子可以一试。丹青子自诩云游四方结交了无数神仙朋友,圣上深信不疑,每月都会前往丹青观参拜。我等决不能忤逆圣上,反将丹青子吹捧上天,坐实他神通广大,届时再如此这般……”
他说完,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曹瑞更是一拍大腿,抚掌大笑:“妙哉,这法子有趣!有趣!”
朱宁应看向魏正则的眼神多了两分欣赏,心下暗暗觉得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
魏正则谦虚道:“事情变故尚多,这也不是万全之策,若不能成,还望王爷海涵。”
“魏大人放心。”
朱宁应语气一顿,又道:“听探子带来的消息,楚王这些日子也大不安分,前不久还偷偷密会了淮南节度使,父皇一病危,郑海端与卢思焕这些人都坐不住了。如今大元九大节度使,各屯府兵厢兵七十万。方才与几位将士商议,平卢河西朔方的兵镇守边关,都动不得,而淮南剑南范阳三地都是郑海端手下,即便兵部詹绍奇是本王的暗桩,可要调遣虎符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方子明道:“若王爷需要,末将抽兵八万也不是不可。”
“不必。”朱宁应摆手,“大局为重。”
若突厥趁内乱来犯,灵州失守,那便是数十万蛮夷大军直捣长安,内忧虽重,外患却不可忽视。
朱宁应叹了叹气:“若能不死一兵一卒便最好不过。”
魏正则思索片刻,沉声道:“下官以为,此事唯有智取。淮南节度使与范阳节度使虽说都是郑海端远亲,但二人素来隔阂,楚王管辖下几大州府刺史都不曾走动,消息不灵通,我等便可想法在此周旋大做文章。”
“怎讲?”
“疑中之疑,比之自内,不自失也。”
薛饶熟读兵书,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反问道:“魏大人的意思是,用离间计?”
魏正则颔首:“但这事还需从长计议,范阳节度使并不是愚钝之人,他离京城最近,稍有风吹草动就会禀告给郑海端,郑海端此人心机深沉,保不准会先下手,故此还得让李大人盯紧他,以免节外生枝。”
“魏大人明日便要回渭州?”钱如讳问。
魏正则答道:“不错。”
朱宁应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魏大人,本王记得宁州刺史晁冠东与你有些交情?”
魏正则“嗯”了一声,微微点头:“晁冠东,许诸,刘清帷,蒋绍,寇云,秦良甫都是下官同窗,少时皆拜张素为师。”
可这些人之中,除了秦良甫、魏正则入过京师中央,其他几个要么遭贬,要么当了十来年地方胥吏,不甚出众。
“是了,张大儒只有你们七位门生。”
魏正则看朱宁应态度也猜到他的想法,如今正值用人之际,而凭借自己的关系也许能拉拢一二。
思及此,他立刻拱手道:“王爷有何吩咐。”
朱宁应笑了笑,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递给他道:“你离京后不必回渭州,取道关内河东,持此物寻宁州刺史晁冠东。”余下他也不必说了,想必魏正则已经明白。
魏正则接过玉佩,暗道朱宁应耳目果然了得。
他与晁冠东虽然多年不见没有联系,但关系一直要好,当年他尚在大理寺任职的时候,便暗地里提拔过晁冠东。
现下形势险峻,晁冠东熟读兵书,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这些陈年旧事朱宁应都能查出来,那他与秦画晴的事情,估计也难逃他的耳目。
魏正则想到这点,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待该商议的都商议完,薛饶几人便起身告退,魏正则走在最末,却被朱宁应低声叫住。
“王爷还有何事?”
朱宁应叹了口气,缓步上前,与魏正则并肩:“魏大人可觉得此事本王有几成胜算?”
郑海端盘亘在京城数十年,笼络无数人,兵权也拿在手上不少,楚王虽然明面上是个傀儡,可背后的财力不容小觑。他要将这些人组织成的大树连根拔起,想想都觉得不确定。
魏正则自然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不禁笑道:“十成。”
朱宁应古怪的看他一眼:“魏大人可不是溜须拍马只说好话的人,如今怎么也阿谀起来了。”
“下官并无讨好王爷的意思。”
他语气一顿,沉声解释,“自古以来,莫不是得民心得天下。王爷宅心仁厚有勇有谋,更重要手握重兵,即便楚王一党近水楼台捷足先登,王爷也大不了效仿太宗皇帝。”
“效仿太宗……”朱宁应神色一暗。
像太宗一样杀死自己十二位亲生兄弟?虽然迟早会料到与楚王兵戎相见,可如今只是想一想,仍觉得有些难过。年少时,他与这个二弟也曾亲密无间,共睡一榻,上树抓鸟,下河摸鱼。
魏正则看他神色恍惚,忍不住出言询问:“王爷觉得舜帝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宁应一怔:“圣人。”
“假若舜帝在浚通水井,涂廪粮仓之时,候没有躲过父弟暗害的毒手,如何能泽被天下,法施后世?”魏正则目光闪烁,“王爷顾念与楚王情谊,可反之,楚王可会顾念乎?”
朱宁应想想也是,瞬间便硬了心肠:“魏大人所言极是。”
临近政变,他切不可优柔寡断妇人之仁。
魏正则见朱宁应心情不差,轻一拂袖,朝他弯腰拱手,正色道:“王爷,下官还有一事相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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