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章 张府
张氏喝了药,睡了一夜次日便好了,于是便张罗着赶往鄣县。
马车辚辚,身后的渭州城门在朝阳下渐小渐远,直到再也看不见了,秦画晴才放下车帘,垂眸安静的坐着。
见她神色郁郁,张氏轻咳两声,问:“画儿,你今日是怎么了?莫非也水土不服?”
秦画晴闻言一怔,摇了摇头:“昨夜鞭炮烟火声太吵,没睡安稳。”张氏微微颔首:“天黑之前定能抵达鄣县,好好休息便无妨了。”
秦画晴低低“嗯”了一声,不再开口。
她昨夜没有睡好,是因为一闭眼,脑海里便是漫天的烟火,缤纷的花灯,还有清俊儒雅的魏大人……
于她来说,竟是两世都没有体验过的脸红心跳,那种紧张与期待,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就是十五岁的少女。她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可是当魏大人抬手,轻轻抚她耳边的云鬓时,就连空气也变成了暧昧的粉色。
只是,终究是她多想了。
秦画晴想到他说过的话,国不将国,无以成家,便忍不住神色黯然。
日落时分,几辆马车停在鄣县最繁华的一处宅院门前,纯铜所铸的匾额上金灿灿的落着“张府”二字。
门口的官家早已等候多时,连忙让小厮前去通传,随即差人帮着搬运东西。
张氏和秦画晴相携走下马车,管家忙上前搀扶拜礼:“在下邓安,见过夫人小姐。”
张氏微微一笑:“有劳邓管家,还不知我母亲她……”
“小梅!”
门口出现一名穿褐色祥云蝙蝠纹褙子的老太,满头银丝被翡翠抹额勒了上去,看起来倒是精神奕奕。她身边簇拥着几名妇人少女,看样子都是常年不见的远亲。
张氏许久没听到有人唤她闺名,忍不住眼前一酸,连忙拉着秦画晴上前见礼:“母亲,这是你外孙女。”
秦画晴又盈盈一拜:“画晴见过外祖母。”随即又在张氏的引导下,对几个姨妈、表姐妹一一认识会见。
老太太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亲昵的拉过秦画晴的手,拍了拍她手背:“果真是个标致的闺女,和你母亲年轻时有五分像呢。瞧瞧,这容色把你表妹表姐都给比了下去。”
估计老太太是口无遮拦惯了,秦画晴听到这话一看周围几个表姐妹的神色,果然都不太友好。
张氏赶紧打圆场说:“母亲你可别被她外表骗了去,这丫头皮着呢,不服管的很。”
秦画晴也接过话头,扶着老太太说:“我哪有呀,明明是弟弟更不服管。对了外祖母,说起来获灵本也要来看你的,但是他想着来渭州太过兴奋,反倒病了一场,这便没有来成,改日我定让他来给您赔罪,您可不要生气才好。”
老太太哈哈一笑:“到底是个有心的,我哪会计较。听说获灵中了解元,开心还来不及哩。”
“说起获灵,外祖母我给你好好讲一讲……”
秦画晴将话头引到秦获灵身上,才总算没遭受几个表姐妹白眼。
张氏与老太太多年不见,拉着手便说个没完,问起张横,张氏都打马虎眼略过,老太太也没有多想,聊起别的家常。
有好在多是些秦画晴没听过的陈年旧事,她端端正正坐在杌子上听,时不时掩嘴发出两声笑。
两个姨妈这次听到张氏要回来,专程来张府候着,张氏如今是京城大官的正妻,别说渭州,逢人谁不给她几分脸面。以前二姨与她关系不好,这多年没有联系,如今见了面倒是亲昵得很,话头也老往她当县令的夫家身上扯。
“你二姐夫为人踏实着呢,不然二姐也没法跟他过这么多年。你看鄣县被他治理的多好,昨年夏天遇上旱灾,他自个儿都舍不得吃食,全拿出来给百姓了……听说三妹夫在京城官运亨通,三妹,你看能不能回去给他说说你二姐夫的事儿,让他提拔提拔?”
张氏一时间有些为难,长辈谈话,秦画晴也不好插嘴。
见张氏半晌不答,二姨不禁有些急了,颇为埋怨的道:“弟弟那般无才,都被三妹夫提去了京城,听说当了六品员外郎,前几日刚把他两个妾室庶女接去了京城,风光着呢。莫非三妹你只跟弟弟亲厚,不同我们这些姐姐亲了么?”
她不提张横还好,一提张氏便心下一紧,想到那白眼狼便忍不住来气。
登时张氏便婉拒了:“二姐你有所不知,我夫君如今也是如履薄冰,前几月差些人头落地。京城当官也不一定好,就在天子眼皮子底下转悠,保不齐便死了。依我看,天高皇帝远倒好些。”
二姨还想再说,却被一旁不语的大姨接过话:“三妹说的对,伴君如伴虎,何必削尖了脑袋上赶着去京城呢?”
二姨这些年和大姨在渭州关系反而越来越僵,只因当初大姨的丈夫和二姨的丈夫一起挣这鄣县县令的位置,大姨被二姨摆了一道,这间隙便生了。虽然平时见着了也是姐姐妹妹甚是亲厚,但私底下,却不知是如何说对方的。
秦画晴低头喝茶,装作看不到她们之间的你来我往。
但这幅样子,看在对面两个表姐表妹眼里,却让她们觉得装模作样好不刺眼。
秦画晴用余光瞟到她们神情,也不知怎么得罪人了,但看二姨的性子,想来她的女儿的确没几个好性子的。
说起来,二姨也对大姨又嫉又恨,大姨生了三个都是儿子,如今都在泸县书院里读书,个个人才;她自己却连生两个女儿,前几个月夫家小妾生了儿子,她更是抬不起头。所以今日眼巴巴的赶过来与张氏说话,便想着求三妹夫给她夫君提拔到京城里做官,这样夫家的人便会对她高看一眼,只可惜这如意算盘落空了。
秦画晴正想着事情,对面二姨的大女儿廖清清却开口了。
她笑眯眯的问:“晴妹妹以前来过渭州吗?”
秦画晴放下茶杯,笑着道:“幼时来过,但一点儿记忆也没有了。”一旁的廖宁宁又问:“那渭州比起京城,晴姐姐觉得如何?”
“渭州人杰地灵,京城地大物博,各有各的好处。”秦画晴总觉得这两姐妹心怀不轨,不想与她们多谈,于是说道,“我记得鄣县有座天宝峰,景色甚美,不知从张府过去要多久?”
廖宁宁蹙眉道:“如今天气正寒冷,爬山可能不太合适……”
“不远,日出过去,不到午时便至山脚。山也不陡,估计天黑之前就回来了。”廖清清给廖宁宁使了个眼色,“若是晴妹妹想去,我姐妹二人可以陪你一起。”
廖宁宁视线犹疑:“是、是啊,我也好久没去过天宝峰了。”
秦画晴本是随口一说,可提到天宝峰,便想到魏正则送给她的那副《山川冬雪图》,想来登高茫茫一色,定然很美吧。
“如此,便有劳表姐表妹了。”
廖清清笑的眉眼弯弯,亲密的说:“晴妹妹何须跟我们见外,你舟车劳顿,明日先好好休息一天,想来晴妹妹此次也不急着走,咱们便约在后日,一早驱车前往天宝峰,你看如何?”
秦画晴一想自己确实需要休息,便颔首道:“再好不过了。”
众人又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片刻,便到了饭点。邓管家来遣人相邀,在花厅摆了满满一桌饭菜,虽比不得秦画晴经常吃的珍馐,但在渭州这地界儿,也是少有的好东西。
老太太一直拉着张氏谈心,问东问西。
“那秦良甫这么多年,可有委屈了你?”即便看到女儿如今绫罗绸缎满头珠翠,她还是不放心。
张氏闻言低头一笑:“母亲,他待我自是极好,也不枉当初女儿铁了心跟着他。你举目看看,但凡稍有钱权的男人哪个周围不是三妻四妾,良甫如今身边只我一个,一双儿女他也不觉得膝下荒凉,唉……说起来,我倒希望他纳两个妾,繁衍秦家子嗣,开枝散叶。”
一旁的秦画晴听到这话差些一口水喷出来,她的亲娘啊,可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
人心都是肉长的,看着自己男人与旁的女人亲热,如何能不心痛?想她当年与薛文斌不过数载夫妻,都没有倾尽真心,看见他与小妾调笑都气的无法呼吸,遑论母亲与父亲了。
幸好老太太心里门儿清,佯怒道:“你装贤良淑德也不嫌累,秦良甫有你一个怎么不够了?家里人多便乱,一乱就容易勾心斗角出岔子,你若想让画儿获灵遭罪,便往府里塞女人罢!”
这话倒是一针见血,张氏看了眼女儿,柔柔弱弱的坐在那里,娇的不行。若是没手段安安稳稳的妾室也就罢了,万一是个心思活络的,她的宝贝女儿指不定要吃多少亏。想到张横在府中暂住的事情,张氏才自觉失言,立刻打消了给秦良甫纳妾的念头。
一顿饭吃的倒是和谐,秦画晴见到外祖母高兴,便喝了两盏梅子酒,这会儿倒是有些不胜酒力。
饭后还由戏班子来助兴,秦画晴却是没有精神了,给老太太和姨妈们辞了礼,便在锦玉的搀扶下,回到自己的院子草草梳洗就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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