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普通人的一生

　　“怎么会，你哪里有时间伤他？”

　　方才他带着自己，也没有见景明，怎么宿舟就说是自己把景明弄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你今天是先去了张县官家里才又去的后巷吧？”宿舟将身边的位置让给赶来的大夫。

　　真是辛苦这大夫，大半夜又被他们闹醒叫了过来。

　　宿舟还在慢慢说：“你是想杀了张县官？张县官应该才是你今晚的真正目标吧，可惜你失败了。”

　　景明没有出声，似乎就是默认了这件事。

　　“你也没有想到今天张县官这边的情势这么复杂吧？”宿舟倒是有点可惜这人了，以他与自己交手时展现出来的实力也算是同龄人中不错的水准了。

　　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他有这样的天资，好好学功夫，做点什么不好呢？

　　景明也从宿舟的脸上读出来了他的惋惜，他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您也不用觉得小的是走了弯路，”他勉强张嘴，“这都是小的自己选择的。”

　　“不是所有人都能走上普通人的路。”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了，可是宿舟就是听到了。

　　他心念一动，又蹲下来，扶住了景明的胳膊：“你不要再说话了，好好让大夫给你治伤。”

　　他就像给张县官包扎那样，也俯下身去，细心检查景明的伤口。

　　景明摆摆手，他自己清楚宿舟这一下伤他有多深。

　　“小的就是个杀人犯，您不要再费心了，”他急促地喘息，“小的自己知道自己的情况。”

　　宿舟出手一向稳准狠，这一刀下去，他能撑到现在就已经是极限，他本就抱了今晚被人抓获，或者就干脆活不过今晚的准备，对自己的结局并不觉得特别遗憾。

　　宿舟抿着嘴，手上动作还是没停。

　　他承认自己是被景明的话触动了，景明刚刚说话的神情与许多年的自己渐渐重合，是的，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普通人一样过完平淡却幸福的一生。

　　宿舟早就应该明白。

　　“您这样，小的可就要死也死得不安心了。”他喘气声很粗。

　　严澜玥在一旁没有说话，这个样子的宿舟她还是第一次见，她也是第一次见宿舟这么努力的去做一件徒劳的事情。

　　景明尽力抬起头来，眼睛清亮：“您，您有什么话都问我吧，趁着我现在还能说。”

　　他剧烈咳嗽起来，嘴里不断咳出来血沫。

　　“只一件事，小的求各位贵人们，多鹤她还小，她真的没有参与什么事，求你们放过她。”、

　　严澜玥也要不忍心了：“你先别说了。”

　　谁知景明居然笑了起来，这一下笑得比之前都要好看，严澜玥恍然想，这个少年笑起来真的和多鹤很像啊！

　　“现在不说可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他断断续续道，“就从第一件讲起吧，第一件是杀了谁来着……”

　　景明自顾自讲了起来，严澜玥慌忙叫人拿纸笔来记录。

　　“第一件应该是宋二狗吧，这人卖卖妻女，逼良为娼，又嗜赌成性，我那天偷偷去宜春院看望多鹤，及见着他试图强行侮辱一个小女孩，我就杀了他，吧他的手指剁了下来。”

　　“第二件是那个商人，他明面上卖的是茶叶，可是私下里拐卖人口，把好好的姑娘卖到外乡的青楼窑子里去，我挖了他的眼珠……”

　　他嘴巴不停，记录的官吏下笔如飞，严澜玥越听却越痛心。

　　正如景明所说，在她看过案卷走访了琼乡人之后，她就发现这些人确实就像传言中那样，私下里罪行滔天，可是偏偏明面上没有任何证据能给这些人定罪。

　　“最后一起就是张龙、赵虎和李忠，”景明说话的声音已经很小了，官吏不得不凑近了，几乎凑到了他的嘴巴边才能听清，“他们进了宜春院就被我看到了，可是他们的势力太大了，我怕连累多鹤，本来没打算动手。”

　　他想到多鹤，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像是拿自己这个妹妹没办法：“……我就守在多鹤的屋子里，等人死透了就去把他们趁着夜色吊了下去，我也有点功夫，就顺着墙爬了下去，后面的事你们就知道了。”

　　他本来想杀了张县官为多鹤脱罪，可是他也不知道是自己终于用光了运气还是老天爷也看不惯他这么取人性命，要他撞上这样的事。

　　“我今日就是抱了必死之心，只是没想到那狗官命大，有这么多人护着，我杀不了他，就只好在路上找到一个地痞……”

　　说到这一句的时候他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可是景明还是强撑着一口气睁着眼看着严澜玥，他知道这个少女才是这里说话最管用的人。

　　“我求您了，多鹤她才十六岁吗，她真的不知道我做了这些事，求您了，我下辈子为您做牛做马……”

　　景明的声音低下去，终于听不见了。

　　宿舟还在给他缠着伤口的布条，他手下一顿，却没有停止，给景明做了一个完美的包扎。

　　他给景明穿好衣服，把衣襟给他敛好，伸手为景明合上了双眼。

　　他死的时候都还看着严澜玥，似乎是在期待着严澜玥给他一个许诺，放过多鹤。

　　“我答应你，”严澜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本宫答应你。”

　　景明怀着一颗怎样的心去杀了这些人呢？严澜玥想，他经历了什么呢？

　　一个在义庄做最苦最脏活计的人，妹妹被迫进了宜春院卖笑，他见过的人性丑恶未必比严澜玥要多，可是他自己就生活在这些恶意中。

　　既然他拼死都要遮掩多鹤的罪行，那么严澜玥不介意就这么任性一次，保下多鹤的命。

　　景明躺在地上，他身形单薄，就像一张纸似的，风一吹就会飘走。

　　他也只是一个少年人，这个少年人选错了报复的方式，用私刑定了别人的罪，不知他是不是在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就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

　　多鹤死罪能免，可是严澜玥还不至于就被景明最后这几句拙劣的谎话骗过去，用“寒卧香”杀人的就是多鹤没错，这一件案子，景明也就只是处理了尸体而已。

　　“把多鹤带上吧，”宿舟主动开口，“宫里暗卫还缺人，如果她愿意去的话，她会适合那里的。”

　　那就是另外的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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