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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6章 问鼎擎天


  “今年官家殿试出的题目是什么?”

  “考题并不重要,你们猜猜看,今年在集英殿上对答如流,一举夺魁,状元及第的人是谁?”一个冠巾高履,黯然落幕的书生滔滔不绝的向同乡说着今朝最大的新闻,落第对他的心情似乎没有丝毫的影响,就凭东华门不久后挂出来的那张皇榜,他将成为豪门商贾争相抢夺的对象,良辰美景,如花美眷,尽入囊中,分分钟人生赢家的节奏。

  “听说此人身份非比寻常,非富即贵。”

  “算你还有几分见识,说出来吓你一跳。”

  “不会是上头那位吧?”

  “就是官家的第三子,楷王子。”

  “那我们还在这里待着干嘛,快去楷王府道贺领赏去啊。”一语点醒梦里人,众人鱼贯而出,朝楷王子的府上匆匆奔去。

  一位白衣翩翩少年面对擦身而过的嘈杂人群,脸上露出一抹苦笑,远远望着一江春水鸭先知的蔡河,心中五味沉杂,千般滋味,曾几何时,他也像这位楷王子一样,成为众人茶余饭后争相讨论的对象,弱冠时更被一代大文豪苏东坡过府喻为‘千里驹’,这些年更是不负虚名,督管河运,改革锡钱,为民请命,除弊利国,哪知赤子之心难挡奸邪攻吁,一纸黄令下,他骤然结束了如日中天的虚假政治生涯,过着如昔般,按月领取钱、粮,酿酒用的麹麦,以及结婚和丧葬补助这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算过得去的闲豫日子。

  和大多数只满足于现状,当上各大州县监当官的叔伯兄弟及一应表亲,白衣少年如今闷闷不乐,并不是因为眷恋当初的那份炽热权力,而是抱憾胸中经纶无用武之地,这一潭死水难道就这么遗臭万年下去?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不由得回忆起了十年前自己如今日般举国沸腾的日子。

  监当官:宋代差遣官总名。凡监临诸场、院、库、务、局、监等各种税收(如盐、茶、酒、竹木、房租、商税)、库藏(如粮料院、市舶库、军资库、甲杖库、籴纳库、支盐库、苗米仓)、杂作(如都作院、作院、船场、冶铸监场)、专卖(如酒务、都盐场、酒曲务、合同茶场、矾场)事务官,总成监当官,多由选人、使臣差充,也有京朝官责降为监当官者。从京府至诸州、府、军、监以及诸县、镇,布满了名目繁多的监当官,构成了宋代一支庞大的财、税官僚队伍,将触角伸向全国各地。有税收、专卖课利收入的场、务,每年有承包定额,年终依据超额抑或亏损,定其赏罚。

  “这人好大的口气,居然以曹子建自居。”作为阅卷官,看到署名为子建的考生,他再也没有兴趣读下去,对这位桀骜考生的印象已经大打折扣,他随手在试卷角落画了一个叉,将未读完的文章扔到了一边,这篇被忽略掉的恃才傲物之文和大多数不合格文章一样从此淹没在茫茫卷帙中。

  青灯初上,连续读了一天各种良莠不齐考卷的黄姓阅卷官早已累得老眼昏花,这位黄公刚站起来想舒活一下筋骨,却瞥见随着一起进来照顾自己起居饮食的侍从老陆正在背后被自己批为不合格的试卷中翻找着什么,这些事前被弥封、誊录过的试卷很难从字迹上面找到熟悉之人的一点蛛丝马迹,老陆太过于专注,居然连老爷转身都没察觉到。

  “上茅房别打这上面的主意,这可不是废纸,这些要留着存档的。”

  老陆似乎根本没听到老爷在一旁提醒,依然忘我的翻阅着,猛然间,眼光落在一张试卷上,口中兴奋的轻声喊道:“找到了,总算找到了。”老陆的这一怪异行为不但惹得周围的其它阅卷官讶异不已,就连身旁的老爷都有些莫名其妙,这个大字不认识几个的老陆什么时候对一份被自己弃之不顾,被判了不合格的考生试卷这么上心起来。老陆也不理会周遭人异样的目光,将如获至宝的那份试卷递到了老爷面前:“大人,您再看看。”

  “老陆,你知道这里规矩的,开弓没有回头箭,都像你这样,这考卷什么时候能批完?”

  “老爷,您再瞅瞅...”

  “来人,将老陆给我抬出去,重打二十大板。”

  “我看算了,老陆这么多年来也是第一次犯。”

  “老陆这样知暖知热,无微不至的仆人,万一打坏了,黄公将来哪里再找人来顶替。”

  看来老陆在阅卷室颇得人心,作为里面唯一的老仆,平日各种累活脏活大包大揽的干,任劳任怨伺候得这些大人们完全没有一点后顾之忧,关键老陆还能讲得一口谐趣浑话,用地道的西北口音讲出来往往让人捧腹不已,猛然失去这么一位不可缺的大众开心果,还有几乎半个月的枯燥阅卷之旅似乎所有人都有些接受不了,于是众人纷纷站出来替老陆说请。

  作为主人的黄公自然知道老陆的重要性,老陆的性子没有谁比他更了解了,事出有因比有妖,黄公乜斜了一眼老陆辛苦找回来的那份试卷,它不正是那份狂妄以‘子建’自居,而被自己唾弃的文章吗?很明显被自己判了不合格的试卷不能由自己来平反,要不然将来这油水还算不错的阅卷之旅从此可能会划上句号,每个人对考生所答的试卷有自己的理解,刚刚自己是有些冲动,完全仅仅凭一句开头就判了一位莘莘学子的前程。现在细细往下快速扫读了一遍,惊得浑身冷汗凉背,这一篇好文差点从自己的指尖滑落。

  “老陆,给我瞧瞧。”平时和黄公,老陆走得最近的王公瞧出了黄公的惴惴神情,随手从老陆手中夺过那篇文章,丢给一旁负责誊录的书记官,示意他原封再抄一遍,周遭的人统统装作视而不见,最后的结果出来的时候,让黄公大吃一惊,被自己第一眼错过的文章居然排在了第一位,至于老陆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举动,完全是一种直觉使然。老陆虽愚钝,对老爷的性情早已捉摸得分外透彻,更颇能慧人,要知道老爷对曹子建的《洛神赋》《白马篇》《七哀诗》等诗篇达到了痴迷的地步,称之‘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对于那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沽名钓誉之徒往往嗤之以鼻,更不许当世人亵渎之。老爷当上今日的主阅卷官,完全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锦绣文章,金玉其质,颇有名望,读完一篇文章的起码涵养数十年如一日,磐石不移,被老爷匆匆瞥了一眼就丢掉的文章,这些年可以说的头一遭,老陆虽不识字,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在眼前一行一行的扫下去,可不是惊鸿一瞥能读完的,善于补刀的老陆自然暗暗记下了那篇文章,在一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总算凭印象找了出来,为这位学子沉冤得雪,更是还了老爷一世素著清名。

  半月后,在黄公将殿试的名单送到赵佶那里时,官家有意无意的问道了这位当世‘子建’,能让官家惦念的人还是头一遭,黄公从赵佶的脸上读不出当事人的喜怒哀乐,暗流涌动,心悸股栗的黄公初听到‘子建’两字时惊得差点下巴都掉了,难道这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的意外这么快就传到了官家耳朵里面?觉得顶上乌纱帽不保的黄公从大殿里战战兢兢倒退出来时,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早已没了一点干爽地方,只不过事情总算有惊无险,官家对这件事事后也是缄口不提,完全当没发生过一样。

  转眼到了殿试的日子,当五湖四海的学子整整齐齐集聚在集英殿门口时,黄公初次见到这位‘子建’的模样时,还是吓了一条,只见此人峨冠博带,双目炯炯,器宇轩昂,默默的挺立在那里,居然鹤立鸡群,有一股潜龙在渊的王者之气,黄公总觉得此人面善,似乎在那里见过,等当班执事太监报出‘赵子淔’这三个字时,差点浑身的骨架都散掉,这个幼时被苏东坡点为‘千里驹’的宗室神通,居然差点就栽在自己手里。对于这个和本届的吴檗一样,放弃了恩补入仕的天赐特权,凭借胸壑文章考上第一名的当世‘曹子建’,完全是实至名归,这件啧啧称奇之事几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黄公还在心绪不宁的时候,集英殿里匆匆手持黄帛而出的执事太监抛出了赵佶的御试策题。

  制策曰:盖闻监于先王成宪,其永无衍;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仰惟祖宗以来,立经陈纪,百度著明,细大毕举,皆列圣相授之谟,为万世不刊之典。朕缵绍丕图,恪守洪业,凡一号令,一施为,靡不稽诸故实,惟祖宗成法是宪是若。然画一之禁、赏刑之具犹昔也,而奸弊未尽革;赋敛之制、经常之度犹昔也,而财用未甚裕;取士之科、作成之法犹昔也,而人才尚未盛;黜陟之典、训迪之方犹昔也,而官师或未励。其咎安在?岂道虽久而不渝,法有时而或弊,损益之宜有不可已耶?抑推而行之者非其人耶?朕欲参稽典册之训,讲明推行之要,俾祖宗致治之效复见于今,其必有道。子大夫学古人官,明于治道,蕴蓄以待问久矣,详著于篇,朕将亲览。

  堂下很快传来沙沙沙的磨墨,展纸声,英华们笔走游龙,各展其华,黄公这次几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赵子淔身上,只见对方气定神闲,神情专注,不出一个时辰,数张答卷横空出世。

  黄公看着那手骨骼幽奇,笔力虬劲,中锋浑圆,圈转如意,铁画银钩的折叉股,早已手不释卷,浑身更是激动得抖个不停,这游龙之笔都快赶上前朝的米芾,东坡等名仕了,如果当初有这份原卷,自己何必闹出‘识人不淑’的大笑话出来。再看行文笔意,更是惊为天人,这当世‘曹子建’果然并非浪得虚名。

  臣对:臣闻有家法,有天下法。人臣以家法为一家之法,人君以家法为天下之法。人君之与人臣,虽名分不同,而法有小大之异,至于能世守其法者,则皆曰权而已。人臣能执一家之权,守一家之法,以示其子孙,则必世为名家。人君能执天下之权,守其家法,以为天下法,贻厥子孙,而施诸罔极,则必世为有道之国。盖法者,治家治天下之大具;而权者,又持法之要术也。

  今陛下亲屈至尊,廷集多士,访治道于清问之中。首以监于先王成宪,恪守祖宗之法为言,是则陛下欲守家法以为天下法者,固已得之矣。臣获以一介草茅,与子大夫之列,仰承圣诏,其敢不展尽底蕴,茂明大对,以为陛下遵祖宗、守成法之献邪?

  ......臣愿陛下以是为揽权之本,而又任贤以为揽权之助,广览兼听以尽揽权之美。权在陛下之手,则所求无不得,所欲皆如意。虽社稷之大计,天下之大事,皆可以不动声色而为之,况区区四者之弊,尚何足以轸渊衷之念哉?臣闻主圣臣直,惟陛下赦其狂愚,不胜幸甚。臣昧死,臣瑾对。

  黄公久久不语,当将这份厚积薄发的答卷交到执事太监的手中时,心中压抑的那块大石总算放下了,赵子淔字字珠玑,切中要害,行文更是如幽幽清泉,让人甘之如饴。再看看周遭一个个愁眉苦脸,如坐针毡的应试者,这一场殿试的最终主角,高下立判。

  殿试的最终结果不出黄公所料,赵佶对着赵子淔那份殿试卷,直接高兴得从龙椅上弹了起来,更是连说了三声‘好,好,好’。就在黄公众官员觉得此事就此一锤定音的时候,赵子淔新的麻烦出现了。

  “子建七步成诗,汝既然妄称先贤大儒,必然有过人之处,朕也不难为你,现在令你十步成诗,展示武功方略,扬我国威,要不然这新科的状元就花落他家了。”

  赵子淔似乎也没料到这突然而来的新考题,显得有些方寸大乱,自己冒充子建,完全是拜恩师吴四海所赐,其实也是为了展示自己的真本事,蔡京和恩师有罅隙,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自己在两人之间当了夹心饼,这样冒名可以省掉许多的麻烦,外貌上作些许装扮,混在人流中夺魁,问题也不大。至于和自己同期参加考试的吴檗,本身官家的注意力就放在他身上,对于吴檗的试卷更是亲自翻阅,蔡京想动手脚,除非顶上乌沙不想要了。其实蔡京早已为宗室子弟开了先例,只需考过经义或律义两道考题,合格者被视为‘附进士’,更可以到州县当上实缺的官职,而且都在油水丰厚的部门。赵子淔被吴四海怂恿到此一试,居然阴差阳错的得了第一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赵子淔刚一转身,跨出一步,一旁的执事太监清朗的数了一声,只见殿外旌旗飘展,簌簌作声,就在赵子淔往前跨出七部后,一首诗应景而生。

  一片贞心捧红日,生平为国只摅忠。

  六韬久学安邦策,百战曾成靖难功。

  匣里剑光摇塞月,竿头旗影拂边风。

  肯渊世治忘初志,夜梦犹思破犬戎。

  “快用朱笔记下来。”赵佶急忙吩咐一旁的执事太监磨墨运笔,执事太监本就是一些靠溜须拍马投机上位,胸无点墨之人,此时让他动笔,简直是让一个从没杀过鸡的人用牛刀去抹鸡脖子还难堪,一行人忙乱之中越弄越糟,徽墨都撒到了一旁的宣纸上,黑迹斑驳,何况有些只记住了上半句,有些更是只记得一两个字而已,在案台上咬着笔不知如何是好。

  “让臣来吧。”

  执事太监们如大赦般将烂摊子一股脑的交给了替罪羊赵子淔,在周围一道道灼热的眼神中,赵子淔将宣纸上未干的墨迹一抹一勾一点一划,居然将墨点扒拉成了边塞的关城图,让一旁的执事太监惊为天人,更奇特的是,此刻赵子淔在宣纸上运用了赵佶最引以为傲的的瘦金体,结体疏朗,绰约险劲,瘦硬有神。到最后,连赵佶都忍不住移步到桌旁俯首勘看。

  “谁说我赵氏宗室无人,从今儿起,我赵家可蟾宫折桂,问鼎擎天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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