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金花与树叶
程安和齐天扬的大婚之日定在三月十八日,彼时程赫告假从宣州回京。
他才上任第一年,公务繁杂,要处理的事务很多,故而年节就在林江县过的。
九月离家,恍然间已经过去了半年之久。
等众人再见到他时,围着他看个不停。
程赫无奈叹笑,“都看着我做什么?”
他似乎又蹿了个头,肤色也黑了些,瘦了些,整个人更精神了,不同于先前的儒雅之气,此时更多了些沉稳与爽朗。
“无法,事务繁杂,整日不是在外面跑就是在府衙,瘦些、黑些也是无可厚非。”他朗然一笑。
对于齐天扬趁他不在京城把妹妹拐走的事,程赫板起脸好好的叮嘱了几句。
年前来往家书时就已经知道了两人来往的事,他作为哥哥,除了不舍与无奈,也别无他法。
“妹妹长大了,该嫁人了。”他勾起唇角,将自己为她攒下的嫁妆交给她,眉眼间露出几分感伤。
程安鼻尖一酸,眼眶就红了,揪住他的衣袖,一如儿时那般流露出依赖之意,“哥......”
“哎。”程赫连忙转头,眨着眼睛好阻止眼泪掉下来。
瞧着自小跟在身后的妹妹穿了嫁衣,上了喜轿,心中唯一的心事也算放下,对于这个心思单纯的妹妹,他总是不放心的,齐天扬是个可托付终身之人,他能看出来他对妹妹的真心不是作假。
这边才释然又欣慰的露出个笑来,喝了喜酒,带着脸上醉酒的红回了府,就被祝允捉住耳提面命说妹妹都已经出嫁,他这个当哥哥的婚事更要抓紧了。
祝允也是哭了一通,此时肿着眼睛,本想着就提一句,毕竟她这个儿子不愿听她说这些,结果她就看见程赫脸上的红晕更深,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她来了精神,抓上程栖山连夜“审问”,终于问出了猫腻。
程赫喝了酒本身就迷迷糊糊,被祝允绕着弯儿的问,没一会儿就和盘托出了。
“......就是娘先前说的。”
祝允一愣,在脑袋里寻摸了一遍,灵光一闪,问他:“纪南衣?”
这个名字才冒出来,程赫的头埋的更低,闷闷“嗯”了一声。
纪清是宣州刺史,下辖林江县,他们免不了打交道,与纪南衣也由此熟识了,一来二去的,这半年以来两人便互通心意。
这下子可把祝允高兴的不行,一下子放下心来。纪清与程栖山曾同任宣州的官员三年,虽说近些年来没怎么见过面,但是书信没有断过,也算是知己。
如果两家能结成姻亲,那真是皆大欢喜。
程赫的事暂且不提,另一边的姜翡和林此霄害羞的拉扯了快要一年了,才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纪南衣和程赫的婚事定在年中,姜翡二人的婚事定在了年尾。
甚至姜翎的表哥叶宣也终于在姜连翘的多番攻势之下与平州当地的一位闺秀定下婚约,也定在今年。
照姜翎的话来说,“这一年的喜事可真多,喜宴都要参加不完了。”
姜翎的身子恢复完全,周羡也五个月大,挽然看着她抱着孩子的温柔模样,忍不住也扬起一个笑。
“夏日了,我想去北地看看。”他说。
姜翎一怔,看着他,“何时走?”
挽然轻声,如吹拂而过的清风,“明日。”
“又是这般。”姜翎叹一声,“你总是这般让人猝不及防。”
是怕他们给他准备太多东西吧。
挽然轻笑一声,“孑然一身,随时都可启程。”
周羡的小手扒在姜翎的肩头,正痴痴的望着小院儿里的花草,可爱伶俐,挽然看了两眼,又将视线转到姜翎身上。
她还是如以往一样,明媚如阳,温柔如风,只是看着你,或是对你笑,便能轻而易举融化你的坚冰。
挽然垂眸轻笑,心境平和如浅泊。
“你此行要去哪儿?去多久?”
她如上回一般问道。
“前路未知,随遇而安。”
他笑,如上回一般回答。
姜翎也笑,“这回要多久才回来?”
挽然摇头,“不知。”
可能一年,也许两年。
他转头望向姜翎,眉目如画,心头微动,许诺道:“但总会回来。”
她在这儿,他总要回来看看的。
姜翎点头,歪头笑着,“那我要送你。”
“好。”他应道。
还是那一处小亭,望着远去的马车,姜翎叹一声,“还真是爱往外跑。”
何最点着头,“跑可以,别把身子糟践了就行。”
他给他写了几个方子,头疼脑热的可以熬来喝,还写了些驱寒的方子,他总能用到。
周景安也附和,上回他没赶得及来送他,今日倒也算圆满。
姜翎叹气后又笑了,抬手遮在眼前望了望,“夏日要来了,他倒是会躲暑热,直接去北地了,看来今年的夏日他要好过多了。”
她眨眨眼,俏皮的与两人说:“我这回换成了银票塞到了他的马车缝里,他肯定无法再给我寄回来了。”
等发现了也许都到北地了。
两人皆笑起来,夸她机灵。
三天后,挽然看着阿水手里的一沓银票,无奈接过,叹笑一声,马车外一片戈壁滩,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边,月色如水般清亮。
“她啊......”
手指摩挲着银票,忽然从中掉出一张信纸,展开一瞧,上面写着:“山高水远,望尔珍重”。
姜翎想了许久,还是没有写“等你回来”一类的话。
她不想他有负担,挽然本该如此,飘飘然远走,谁也不能让他停下脚步。
挽然眉眼带笑,目露柔光。
呢喃出声:“愿你有可期,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
挽然伴着初夏的晨风远去,北地寒冷,夏日也清凉。那里荒漠连天,想必在广袤无垠的戈壁滩上起舞也是一处不可多得的美景。
周羡两周岁的时候,苏晚棠生下一个男孩儿,取名为姜尚嵘。
同一年,拖了两年的吴宛瑛最终还是嫁了人。
是这一年的新科状元,名叫文相礼,家中清贫,但为人谦逊,模样端正有方,比吴宛瑛大了五岁,是个颇有些一板一眼的人。
他家在商州,上有父母及一个祖母,下只有一个胞妹,也算简单,是吴宛瑛的父母给她相看好的。
初次见面时,文相礼手足无措,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就闹了个大红脸,磕巴半天才吐出一句:“吴姑娘。”
吴宛瑛就笑了,歪头问他,“你怕我?”
他脸颊更红,摇头。
“那为何结巴?”
他就说不出话。
两人的婚事很快就定下来,姜翎几人担心的问她是否愿意。
吴宛瑛耸肩,“我要是再不嫁人,我娘要撵人啦。”
末了又说,“他家是清贫,但不算穷苦,家里人就那几个,我娘替我打听了,我那未来婆母是个宽厚的,与邻里交好,想必不会磋磨人。”
她轻笑一声,“且他是状元,是个上进的,这些年来一心读书,连姑娘都没敢看过一眼,对我相敬有礼,是个不错的人。”
皇上命他回商州历练几年,吴宛瑛就这样随他嫁去了外地。
送她出城门时姜翎几人都落了泪,她也忍不住哭,又劝她们别哭,离着京城不远,又不是一辈子不见。
上了马车,看她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妆面都花成一片,文相礼几欲开口,眉间愁绪现出心疼,最终只握住她的手,干巴巴的哄一句,“娘子别哭......”
吴宛瑛流泪更甚,哭声更大,哭的他手足无措,一颗心都乱了。
这位有些死板的状元郎不甚熟练的拉着她的手一句一句哄着,就这样一路哄到了商州。
吴宛瑛红肿着一双眼,看他满头是汗、口干舌燥的模样“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像个老学究。”
见她不再哭,文相礼浅浅松口气,面对她的调侃却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吐出一句:“我不是。”
周羡三岁时,程安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为齐芜青。
姜翡在第二年生下一个男孩儿,取名为林昭元。
六朵金花只剩下周婳安还孑然一身,她不急,旁人也不催,只有夏芷娴一人着急,却也不敢逼迫太紧。
最后在周羡刚过完四周岁生辰时,初春时节,铺垫了几年终于得了圆满,周婳安参了军,去了南疆。
周家人又是欣慰又是担心,她倒是扬着明媚张扬的笑脸,迫不及待的就要离京。
除了家人朋友,还有一人担忧的整夜睡不着觉。
周景安看着陈远宗愁眉不展的模样,半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叹气。
此去南疆,是因着南诏又作乱,劫掠了两个县,都紧挨着边境。
空出两个县令的位置,在皇上的诏书还没颁下来时陈远宗先一步去求了旨,自请去南疆当县令。
众人都惊了一跳,问他何苦这样。
他只是摇头,末了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我只是......只是想能看顾她一二。”
出城那日,新派去的两个县令要同大军一起出发。
周婳安要从最底层的兵士做起,她穿了一身玄黑盔甲,将她最爱的承影戴好挎在腰间,站在队伍中,看见两个新任县令走过来,转头瞧了一眼。
陈远宗望着她,张张合合几下,最终也没说其他的话,只似平常那般笑说一句:“周姑娘,路上艰难,万望珍重。”
她盯着他看,那双眼睛流转着复杂情绪,末了点点头,垂眸,“你也是。”
陈远宗扬起笑脸,慢吞吞转身上了马车。
他坐在马车上,周婳安跟在他们和粮草物资后面徒步走着。
都不必问,她也是不会同意与他同乘马车的。
马车咕噜噜的走,陈远宗苦笑一声,又似自嘲。
何苦呢?
他何尝没有问过自己一句何苦。
眼睛发热发胀,他抬手捂住,眼角氤氲出湿意,被他一并捂住,不露分毫。
能看着她就好。
哪怕一辈子都如此,哪怕她从始至终都不会为他回头,哪怕无疾而终,他也没办法,他对她毫无办法......
她应了,他便欣喜若狂。
她不应,他便一直望着她。
只是这样就好了,只要能看着她就满足了。
此行一去便是两年。
彼时吴宛瑛生下的龙凤胎都已经一周岁,他们正忙着搬家,文相礼政绩不错,被调到京城任职。
吴宛瑛很高兴,她很想念京城,也想念京城里的人。
瞧她高兴,文相礼的脸上也挂了温和的笑。
“阿瑛。”他走进屋里。
两人成婚后不久他便如此唤她。
她回头,额头上冒出一些汗来,“嗯?”
“斐儿和槿儿醒了。”
儿子名为文斐,女儿名为文槿。
吴宛瑛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东西过去,却见榻上的两个孩子睡得正香。
她回头,就见文相礼拿过她收拾的东西正低头忙活,甚至还特意拿远了些,动作迅速,是生怕她再过去抢活儿吗?
吴宛瑛笑了,走过去调侃他:“文大人可做不了这些粗活。”
果然就见文相礼红了耳根。
文家仆婢不多,主子们也都习惯自己动手,吴宛瑛倒没什么不适应的,反倒觉得没有那些繁文缛节的更自在。
文相礼却觉得亏欠了她,平日里不舍得她事事亲为,便替她做。
后来被文老太太知道,叫过去说他太过娇宠她,他低着头支支吾吾的,只说她身子娇弱,本不该做这些。
文相礼手上的动作不停,快速做完,转头就瞧见她一张笑颜,愣在原地。
“怎......怎么了?”
吴宛瑛笑着耸耸鼻子,“文大人骗我。”
他握拳掩唇轻咳两声,眼神躲闪,“方才确实醒了的。”
她笑意更甚,“你一点儿都不会撒谎。”
文相礼不搭茬儿,拿过巾帕给她擦汗,柔声说:“等去了京城,多请些仆从丫鬟。”
吴宛瑛不点头,也不摇头,任他擦汗,他就又说:“你别太累了,嗯?”
她这才终于笑了,“想听你一句关心的话可真难。”
只会低头做事,嘴巴却像是焊死的一般。
文相礼又红了脸,“我不太会说......”
吴宛瑛绽开笑容,点头,“我知道。”
晚春快要结束之时,文家一大家子人终于来到了京城。
吴宛瑛扬手撩开车帘,瞧见她的家人和那五朵金花就立在城门口处冲着她招手,笑着喊她。
她露出笑容,要跳下马车,被文相礼及时拉住,又小心扶着她下了马车,她便提裙跑过去,扑进她们几个的怀里。
“翎儿!小安!小翡姐!晚棠!还有婳安!”
她挨个喊了一遍,抱着她们不撒手,“我好想你们啊。”
说着说着声音就含了哽咽,红了眼眶。
几人七嘴八舌的问她好不好,一个个的也都流眼泪。
“好,我好得很,你们好不好?”
姜翎不住的流泪,又笑着点头,“好,我们很好,就是盼着你回来。”
她也哭的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落,几个女子围抱在一起,就大喇喇的在城门口哭哭啼啼,看得众人一阵好笑又心疼。
晨光熹微,初阳慢慢从天边升起,照亮了她们脸上的泪珠。
六朵金花又相聚了,不论何时何地,又会是怎样的物是人非,山长水阔,她们的友谊也永远不会更改。
相逢清露下,流影湿衣襟。
远山重重,其中情谊便如山中泉水溪流,叮咚作响动听乐曲,响彻于叠叠远山间,伴着朝阳落日、四季轮回,永不落幕。
——
注:相逢清露下,流影湿衣襟。
出自清代·袁枚·《夜过借园见主人坐月下吹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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