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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意气之争(第一更)


  早晨徐宁起得有些早,天还未亮透,东方那丝白净的微光还没有荡漾开来,所以天地间还有些朦胧,黑暗仿佛不甘一般,死死坚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久久不愿退散。

  寒风呼啸而过,沾满了白霜的麦子随着寒风左右晃荡。即使在冬日,这天的早晨空气依旧清新地出奇,徐宁深呼吸一口气,将头脑中浓重的睡意驱散干净,脱下自己的白袍,整齐叠好放在田垄上,向着东方的曙光缓慢递拳。

  茅草屋旁边,小毛驴侧头而卧,脑袋偏向白鹿休憩的地方,脸色安静,时不时嘴巴里咀嚼一番,尽是满足。白鹿陈先生在徐宁推门而出的时候就已经睁开了眼睛,昂起头,站起来,干净澄澈的眼眸中灵气流转,随后用长长的白色鹿角在身上蹭了蹭。

  东方的光芒越来越盛,天边那抹鱼肚白渐渐被红光燃尽,露出钢铁被火煅烧过之后才会显露出来的生红颜色。大红色的太阳露出了半只角,并不明亮,反而有些晦暗,红色的轮廓,红色的内衬,努力地散发着并不刺眼同样并不炽烈的光辉。

  徐宁的《搬山》拳谱刚打了过一般,旁边一处茅草屋的柴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书生公羊羽打着哈欠,手里拎着一卷竹经,跨门而出,睡眼惺忪。书生先是例行对东方正色一拜,这才拿着经卷行至徐宁三丈开外,将经卷打开,也不嫌弃地上脏乱与否,一屁股坐下去,并不打扰徐宁的出拳,眼睛看着手中的经卷,嘴里念念有词。徐宁看见了公羊羽,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拳架,犹自无人一般出拳,挥拳。两人互不干扰,却又相得益彰,拳风呼呼,掺杂着书生并不洪亮但却异常清晰明了的读书声,相映成趣。

  远方的日头已经全部挣脱开来,阳光由红转明,渐渐炽盛,但光线犹自不惹人眼,照耀在两张干净且清逸的脸庞上,宁静祥和。

  小毛驴已经醒来,一双小眼睛贼不溜鳅地看着无聊踏着碎步的白鹿,不安地转着圈圈,一身黑灰色毛发被它添得整齐透亮。白鹿只是瞥了眼,递出去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有些百无聊赖,趴下身来,很人性化地将头颅耷拢着爬在两条前蹄上,时不时甩着屁股后面精致的白色尾巴,慵懒却又异常高贵。小毛驴本欲踏步向前,白鹿并没有过多的动作,只是抬起头颅,递过去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小毛驴立马安分下来,有些失望地趴下身来,学着白鹿的样子,用头枕着前蹄,眼神向着书生延伸过去,但是一双耳朵却悄悄竖起来。

  打完一圈《搬山》拳谱下来,徐宁呼吸之间并没有多少变化。昨天在不知不觉中一举踏入金丹境之后,徐宁便发现他体内的那口纯粹愈发活络起来,从金丹之上升腾而起,自动巡游过四肢百骸脏腑大窍,随后顺着经脉流回丹田被两条苍龙吸入腹中,然后再次吐到眼前的龙珠金丹之上,让金丹更加凝实几分,这一切都在自主发生,并不需要徐宁去刻意地引导什么,这两条苍龙像是知道徐宁一口纯粹真气的运行路线,随着吞吐之间,竟然是一丝错误都没有发生过。丹田内徐宁的那口纯粹真气越发朴实厚重,那种土黄色的色泽被凝聚压制成澄黄色泽,虽然并不明显,但一切都在往这个方向发生着。徐宁饶是不懂其中的关窍,但也知道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也就没有多家干预。丹田上空的那条跨空石桥仍旧是灰暗的色彩,但是徐宁没有发现的是,在石桥底部的桥引之上,已经有一块石砖上面开始泛起了点点明黄色的星点,虽然毫不起眼,但已经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了。徐宁并不知晓这道石桥的来历,也没有向白重他们透露什么,并不是说不相信白重与郑玄祯的为人,而是身边的书生,虽然现在成为了朋友,但是心中总有一种感觉,像是某种羁绊与故意。就像是自己与他的相遇相识,就像是规定好了的一样,充满了有迹可循的刻意。虽然胸中沟壑并没有填下多少的徐宁,走了这么远的路,终于开始将心思内敛,开始考虑一些自己原本从来不会去考虑的东西,或者说之前也有过考虑,只是没有那么在意罢了。既然现在体内一切正常,那石桥就让它继续存在好了,大不了等到一轮游历结束,回到小镇,问问徐老头,他应该会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徐宁收拳在田垄边上站了一会儿,这才从地上拿起白色长衫,仔细拍去上面沾染的草屑,套到身上。转头回走,朝着坐在田垄上的书生微笑致意,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走至柴门处依着门扉坐下,靠着门沿,徐宁取出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小口酒,阳光照耀下的少年一脸满足的笑意荡漾开来。

  这样的生活,恬静里面带着温馨,反正徐宁是顶喜欢这样的生活的。

  郑玄祯一如既往地最后一个起床,推门而出的时候眼睛仍然是眯着的,微微打着盹儿,只是在白重的一个板栗敲下去之后便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茅草屋内陈设简陋,因此也不用过多收拾便已经干净清爽起来,白重一一关上门扉,招呼一声仍旧坐在田垄上的书生,领着已经走至身后的徐宁先行而去。书生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湿土与草屑,牵着毛驴跟上去。郑玄祯一向懒散惯了,此时叫上陈先生,拔腿飞奔上去。

  其实书生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徐宁他们,就像你打开了一扇紧闭的房门,虽然知道这可能与寻常的房间并没有多少差异,但你仍旧想要进去看一看。

  身体内的珠玉灵胎上流光掩映,无数道德文字像是跳动的火焰此起彼伏,这与在枯燥无味的学宫中不同,那时候的灵胎,更多呈现的是一种与世无争的姿态,所有的光华皆是安静地互不干扰,完全不似现在这样不安跳动了许久而有些愈演愈烈的趋势。看着眼前如温润美玉的少年,公羊羽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总有一种与他一番争斗的心思,不知道是少年意气还是就是心底里没来由涌现起来的一丝竞争之心。只是书生掩藏的很好,他本来就是这样,任何神情心理从来不会宣诸于表,即使有大起大落的心理落差,也能够在书中平复。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徐宁竟然也有这样的一种心思,一种与书生一决高下的心思,这种心思像是命中注定了的那样,陨石总会有与行星碰撞的那天,然后升腾起耀眼的火光。

  冬日暖阳一向是人们最喜欢的东西,虽然才是初冬,但是空气中的冷意已经足以沁人骨髓。已经武夫四境的徐宁算得上是寒暑不侵,所以对这空气中的冷意感触不深。前些日子徐宁大梦一场,一行人并未走出去多远,大部分的时间都是用来等待徐宁的自主醒来,日头已经升高,空气中的寒意被驱散很多,温暖的阳光洒下来,在一大片麦田上空浮现出朦胧的光晕。喊过来白重给自己渡入一道剑气,徐宁踩着拳桩,一身如水拳意奔腾不止。

  一行人除了郑玄祯耐不住寂寞,时不时开口碎嘴,皆是缄口不言。前面已经有村庄小镇的轮廓显现出来,白重加快了步伐。

  书生公羊羽忽然顿下身来,走在最前面的白重皱了皱眉头。

  郑玄祯转过头来,疑惑道:“小绵羊,怎么不走了?”

  公羊羽笑了笑,温和道:“我这次外出游学,本来就是打算前去繁华的中原看看,总不可能一路跟着你们回去那座枯燥无味的学宫吧。本来这么突兀地随行这么久了,也怪不好意思的,便就此别过,以后天地浩远,我们江湖再见咯。”

  “喂喂喂,小绵羊,你这样就没意思了阿。”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人生在世总是离离散散,相聚总是短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所以分离也就成了很平常的事情了。”公羊羽抱了抱拳,“只是还有一件事情未做,等这件事做完了,我便可以畅意山水间了。”

  徐宁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一步向前,公羊羽看着徐宁,很快意地笑了。

  “其实你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徐宁道。

  公羊羽认真道:“你也是。”

  徐宁不再废话,摆好拳架,体内白重的那丝剑气虽然仍有不少,但是徐宁觉得这并不会让他的拳出得有多慢。没想到公羊羽却是摆了摆手,道:“不差这一时三刻的,等你体内剑气打磨消散之后再交手也不迟。”

  “不是,你们两个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剑拔弩张起来。”郑玄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过头来看向白重,只见白重轻轻摇了摇头,便闭口不言。

  徐宁也不忸怩,直接盘坐下来,体内真气如潜龙在渊,翻腾不止,一丝丝将白重那缕剑气逼入肉身打熬体魄。书生也端坐下来,一头青丝无风自动,一卷模糊经卷在书生手中显现,散发着如玉般的纯白光泽。

  一时间气氛有些清冷,有一种厚重的气息蓦然在徐宁与公羊羽之间浮现,严肃庄穆。良久,徐宁长身而起,一身白袍鼓胀飘摇。气机流转间,拳意浮出体表,在徐宁身周形成了一道看不见却实在存在的光幕,如山间雾霭,辗转流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我们两个之间会有这么一战,其实这种感觉挺操、蛋的,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觉得我们两个人身上被添上了丝丝缕缕的线,像是提线木偶般有一种被别人提捏在手中的不舒服的感觉,我觉得,其实我们可以做很好的朋友。”公羊羽有些无奈地起身。

  徐宁笑道:“又不是说打过之后我们便不能做朋友了,既然已经是朋友了,那这些都不重要了吧。”

  少年书生侧着头认真地想了想,如释重负般咧嘴一笑,“倒是我过分苛求了。”

  说完浑身气势一散,头发飞扬而起,手中经卷凝实如羊脂美玉。徐宁同样气势喧嚣而出,两人争锋相对,但脸上却尽是笑意。

  “现在想想,其实挺欺负人的。”

  徐宁笑骂道:“现在才想起来,晚了,等会儿下手轻一点,我这才升的四境,还没有完全巩固,悠着点儿,给我在他们俩面前留点面子。”

  公羊羽笑着点头,手中经卷铺陈开来,其上金色文字光晕流转,微微跳动,像是要活了过来。

  “小心了。”公羊羽低喝一声,伸指连弹,一颗颗宛如微小流星的文字因为速度太快而拖着长长的金色尾巴,向着徐宁电射而去。徐宁身周拳意如山,右手挥拳,迎上那些看似柔弱的文字,却被这些文字猛然轰得退后,脚后泥土堆叠,徐宁身前已经有了两道深浅不一的长痕。

  徐宁甩了甩右手,拳头松开又捏起,咂着嘴道:“厉害。”

  书生笑道:“你也不赖,正面对上第七境羽化境修士,硬抗一击而不伤,这已经很难以让人想象了,看来白大哥的‘仙人拂面’效果不错。”

  徐宁哈哈一笑,抬步向前,主动出击。

  公羊羽同样提着经卷踏步而出。

  许久之后,已经变成猪头的徐宁毫无风范地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喘着粗气,公羊羽一屁股坐在他的身边,也不顾忌徐宁快要杀人的眼神,伸手拍了拍徐宁的肩膀道:“酒呢?”

  徐宁嘶地抽了一口凉气,这小子下手没轻没重,现在浑身跟扎了针一样,生疼。斜眼瞥了下公羊羽,徐宁没好气道:“滚犊子,我都这样了,你还想喝酒?”虽是这样说着,徐宁还是从玉牌中取出酒来,递给公羊羽。

  大口喝了一口醇厚绵长的桂花酿,公羊羽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和衣服,站起身来,对着一边的郑玄祯以及白重抱了抱拳,“山水际会,我们有缘再见,书生公羊羽,再次拜别。”说完一揖到底。

  郑玄祯跑过来勾着公羊羽的肩膀:“以后记得去兰州郑家寨找我玩哈。”

  公羊羽点头应下,对着地上的徐宁笑道:“等着你喔。”

  再不顾徐宁脸上的神色,公羊羽牵上一步三回头的小毛驴扬长而去,再没有回头。

  来路是归途。

  少年意气何由挽,两位以后注定在整个浩然天下都会有声音的少年,相遇又相离,像是树上缤纷的落叶。

  徐宁拿起公羊羽放在地上的酒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酒,欢畅而笑,在寂静的天地间尤为清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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