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重剑如山
秋暮冬初的时候,李悠然带着纪羽走了一趟关外兰州,带着那头孤狼心心念念了二十几年的锦绣山河图,来到了兰州郑家寨。
不似郑玄祯那么秀气英俊,郑太渊反而更符合西北这一代豪放男子的长相,浓眉大眼,体格健壮,身上并没有装点什么装饰品,只是套了件粗布麻衫,显得较为简朴,但也颇具威严。见识过了郑太渊的女人,便能够知晓为何有了这样的一个粗犷的老爷子,郑玄祯还能生得那般丰神俊秀。已经四十岁的铁蓝心保养得非常好,便像那二十几岁的样子,风韵犹存,可见真的在铁蓝心二十多岁的时候又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当时铁蓝心嫁给郑太渊的时候,郑太渊还没有在江湖上打出赫赫威名,而当时作为兰州城城主兼兰州四大家族之首的铁家,却已经是一般江湖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存在了。而铁蓝心是铁家的小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地位之高,普通江湖人根本无法想象。江湖人都不知道为何这个小公主对当时声明不显的郑太渊会那么死心塌地,曾经扬言此生非他不嫁。不过后来的事实证明铁家小公主的眼光无疑是极好的,郑太渊完全凭借这自己的实力在西北拼出了那么大的家业。
李悠然带着纪羽见礼,那位风韵犹存的妇人赶忙虚扶,对着犹在首座淡然喝酒的中年男子道:“都十多年没见过面了,也不知道过来接见一下自家兄弟。”
郑太渊放下手中的酒杯,笑道:“你不也说了嘛,自家兄弟,要那些个繁冗礼节作甚?”旋即对李悠然道:“东西呢?都想了二十几年了,嘿嘿,我说嘛,还是老子当年高瞻远瞩。”
李悠然也不忸怩,对铁蓝心问候了一声,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来,纪羽站在他身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铁蓝心从新回到郑太渊身边坐下,吩咐下去给李悠然和那个年轻人一些吃食与酒水。
李悠然取出画卷,直接扔给郑太渊,郑太渊小心接过,一脸肉疼:“也不怕将这珍品给弄坏咯。”李悠然嗤笑道:“你大爷的,再给你涨上一个阶位你都不一定能够将这幅仙家遗留的锦绣山河图撕碎。”
“那也不能就这么随手一扔阿,多好的东西。”
李悠然喝着闷酒,直接忽略了郑太渊的那副嘴脸。
“对了,郑玄祯那小子呢?怎么没见到他人,按理说算算日程,他也该早回来了。”
铁蓝心给郑太渊将酒满上,温柔笑道:“那小兔崽子还不知道现在在哪儿鬼混呢?早就盼着要去中原武林走一遭,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机会,不在外头玩腻了是不会回来的。”
李悠然点了点头,对郑太渊道:“太渊,上次那场变故后续发展如何?”
“还能如何,现在浩然天下的江湖大派个个敝帚自珍,偌大的江湖竟然最后只来了一剑阁与中州学宫,若非当日林秋荣一剑倾城,那些邪祟能这么乖乖的退回去隐匿起来?不是我说,安定了太久,一些人都不知道自己血脉里的鲜血温度了,一个个说起来都是名门正派,传承久远,还不如一个刚刚建宗三百年的后起之秀来的更让人敬佩。”郑太渊喝了口酒,沉闷说道,“现在边界之处,抛开其他地域不谈,只是兰州这块地方,四大家族皆是重兵守护,虽然平日里各大家族之间会为了利益小打小闹,可是在这些是是非非面前,不是我瞧不起浩然天下的江湖门派,还真的就没有咱们兰州人来的豪放不羁,勇猛无前,同样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单说兰州这边的粗犷武林,就是比中原那边来得更有血气。”
李悠然默默地喝了一口酒,并不说话。
“不过近期看来,域外那边似乎有些哑火,看来会有一段时间的安稳时光了,但是也不能排除他们正在谋划一场大的,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我只能保证兰州地界沦陷之时,兰州武林绝不会退缩一兵一卒,死就死了,能够为了自己的浩然天下战死,心满意足,后面如何,就不是我们可以论定的了,你们委曲求全也好,奋起反击也罢,都与兰州无关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李悠然沉默许久,端起面前酒杯,“我敬你。”说罢一饮而尽。
“我不敢说其他,到了那个时候,听风阁绝对会全员出动,咱们两兄弟虽然打闹了一辈子,但是若能死在一起,我感觉还不错,最起码黄泉之行不会那么孤单就是。”
郑太渊哈哈大笑,伸手握住身边佳人的小手:“你个驴操的,占我便宜呢,怎么样也是我与我夫人一同,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铁蓝心温婉一笑,低声骂了一句:“死样儿。”但脸上尽是一片温柔幸福的笑意。
李悠然在郑家寨度过了半旬时光便道告辞,只是独自一人离去,让纪羽留下,让郑太渊帮忙带去域外历练一番,毕竟只知道练剑而不知道杀人的剑客算不得真正的剑客,剑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赏心悦目的,郑太渊自然一口应下,告诉李悠然不必担心。
临行前,李悠然看了眼西北方向,叹了口气,看来这件事情之后,听风阁内有些布置便要开始着手实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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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郑玄祯的日子有些惨淡,原因无他,白重总是会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与郑玄祯切磋,不过白重并没有用上自己全部的实力,而是将境界压缩在十境远游境的层次,这倒让郑玄祯好受了一点,但也只是好受了一点而已。郑玄祯一直在想自己到底那个地方惹上了白大哥,从而使白大哥对自己这般照顾。这点倒是他想歪了,白重如此无非就是觉得自己一声藏锋已告完成,只剩下了最后一点积淀,沉住最后一口气,最后再来一次锋锐尽出。打磨剑锋总不可能让堪堪三境巅峰半只脚踏入金丹的徐宁来做对手,好在郑玄祯底子不错,剑术与刀法也是上乘之选,便成了当下白重比较满意的对手。
徐宁倒是在一边看的津津有味,也有时候像模像样地抬手比划一些剑招,但更多时候是看着白重的剑出得越来越缓慢,再不似原先那般写意,倒不是说郑玄祯变得厉害了,只是白重慢则慢矣,郑玄祯在他的手上却从来没有讨到过半点好处。
已经将本身境界压制到十境远游境的白重从来没有托大过,而是将自己的本命飞剑从气腑中牵引出来,虽然已经再无一丝剑意流转,但是郑玄祯却从来没有小看过白重刺出的每一式剑招。有些反常的事情是随着白重的剑越来越慢,但是他所受到的压力却越来越大,甚至到最后即使白重将自身修为一压再压直至初登远游的那一阶位,郑玄祯竟是连白重的一剑也接不下来。这让郑玄祯很郁闷,一直自得于自己天赋之高,学剑之快,可是遇到了这个看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一毫剑气剑意的大叔,郑玄祯觉得自己前二十几年所建立起来的世界观崩塌了。
当然做陪剑也有做陪剑的好处,最起码现在郑玄祯觉得再遇到那个“深闺”纪羽,自己有把握在不出刀的情况下便能够轻松赢他,这让郑玄祯这颗受伤颇重的心好受了一些。
对于徐宁所说的“春秋剑冢”郑玄祯当然也有一探究竟的心,只是说着等以后成了一名世人皆知的“刀剑双豪客”自己才会去那个春秋剑冢走一走,看看自己究竟能够配上一个什么样的剑。郑玄祯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坚定而充满了期望。白重一个巴掌拍下来,“先打过我再说吧。”郑玄祯刚提上去的气势一泻千里。
在一次郑玄祯全力一击仍旧被白重缓缓一剑磕出去十里之后,白重再也没有让郑玄祯陪他练一次剑了,按照他的话来说,不需要了。往后的日子里,白重再没有将自己的本命飞剑藏于气腑之中,而是用一块白巾包裹着背在了背上,只有每次休息的时候才会解下来横剑于膝,两手中指成扣敲击着剑身,声响清泠,像是山间小溪踩着山崖飘流而过。郑玄祯一直不知道白重这种做法是为了什么,更不要说是半吊子的徐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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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郡其实并不算得太有名,只是京州边界的一处不大不小的小郡城。但要是说起清凉山,那在整个浩然天下都有些名气,作为一处一流仙家宗门福地扶越宗的坐落之地,有着深厚底蕴与实力,虽然没有能够达到十二座传承宗门那般程度,却也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去触一触霉头的。
只是扶越宗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宗门弟子也鲜有人外出游历,所以江湖上对于这么一处宗门其实是抱了很大的好奇心的,曾有一处在京州也排的上号的一流宗门觉得扶越宗名不符实,拾掇了大大小小二流三流七八个一起去触碰扶越宗的眉头,一开始扶越宗只是持一种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心态来处理这样一件意外之灾,然而事与愿违,最终在一名扶越宗只是长老外出采购死于非命之后,这件事情来到了不死不休的层次,扶越宗掌教怒发冲冠,携门下长老弟子一千余人只是一夜时间便将那几处宗门血洗,血流成河。后来江湖上传言,那晚顺着山道石阶从山上流下来的血水竟然在山脚下冲刷出来一个血潭,甚至在那些宗门之内挖地三尺仍然能够见到被鲜血浸染鲜红的泥土。从那以后,扶越宗在江湖上一战成名,也再没有那个不开眼的宗门敢去寻清凉宗的晦气,只是那件事过后,扶越宗又回归到了原先那种半归隐的状态,依旧对世事不闻不问,坚守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里面。
清凉山是那片山脉最高的山头,也是扶越宗的宗门府邸所在,深秋的清凉山上落叶纷飞,好不寂寥。山顶宗门议事大厅之内站着两人,一人青衣长衫,面白无须,中年模样,文质彬彬的样子,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却有一股化不开的寒意。
他的对面,有一个穿着灰色长衫,身形佝偻,发须皆白的老人,此时一脸心惊胆战的样子,额头上甚至有着冷汗沿着干枯的脸颊流下。
青衫中年的嗓音醇厚,音线平和,但是在老人听来,却像是阎王索命,“已经给了你们二十年的时间了,你们现在竟然告诉我还差九人,这个天下何其之大,单说整个大秦帝国,人口就已经十多亿,就算出去一些高深修士,余留下来的这些凡夫俗子,你竟然还是凑不到九十九个纯阴之体?我看你们这些年是活得太痛快了,有些怀念原来那些漫无天日提心吊胆的日子了是吧,想了就说嘛,难道我作为一宗之主,你们这些小要求都满足不了吗?”
看着青衫中年人平静的眼神,老人扑通一声跪下来口中哀求道:“宗主饶命,再给我们三个月的世间,保证将那九十九个纯阴处子凑齐,保证不会耽误宗主大计。”
青衫中年人将老人扶起来,也不看老人惊恐的脸色,拍了拍老人的肩膀,笑道:“这就对了嘛,又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大事,你也不要太紧张,还有三个月呢,肯定能找到的,就算是为了你肩膀上的这颗头颅,我相信你也能够在约定的世间之内将人数凑齐的。”
青衫中年人用手拍了拍老人的脸颊:“去吧,不要让我失望。”
老人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着走出大殿,然后才转身走远,整个后背的衣衫,已经整个地被汗水浸透。
“记住了,你只有三个月的时间咯。”
一道醇厚嗓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老人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缩在衣衫袖口之中的手掌因为恐惧而颤抖不止,老人加快了步伐。
大殿内,青衫中年人随意坐下,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茶,伸出殷红的舌头舔了舔嘴唇:“这茶,终究没有人血来的好喝阿。”
青衫中年人眼神炽热,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只觉得有一条金黄色的登天之梯显化而出,金光闪闪,直眯人眼。
大殿中突然有畅快淋漓的笑声传出,在清凉山上传了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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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白重突然从盘膝中长身而起,手臂婉转,剑势缓慢而无力,像是跟着秋风在风中打转。白重脚下踩着剑步,六步一停,三停之后,长剑顿住,剑指苍天,在郑玄祯眼中,这一刻的白重锋锐无比,仿佛这个世间再无人可与其争锋。白重忽然长跃入天,剑尖由上至下,像是小孩子舞剑那般没有丝毫章法,只是速度却是比小孩子舞剑还满了百倍千倍。但是郑玄祯的额头上却已经沁出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只觉得这一剑,就算自己底牌尽出,说不定也挡不住剑尖落下的一寸距离。
白重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落在徐宁郑玄祯眼中,不由得让这两个人提心吊胆起来,生怕白重会一不小心发生什么意外。
长剑剑尖开始出现一个微小的亮点,起初并没有什么,但是随着白重持剑不断下移,剑尖上的那个白点越来越大,光芒越来越炽,像是天上的太阳那般,从初日开始渐放光明。白重的剑还在下落,因为白光越来越亮的原因,徐宁只好背过头去,郑玄祯依旧在用体内灵气坚持这,只是一双眼睛已经变得鲜红无比,像是被火烤了一样,终于郑玄祯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睛偏头过去,有两道清泪从眼眶中滑下。
天地尤为寂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徐宁与郑玄祯只觉得身后光芒突然爆开,炽热的光线一闪而逝,两人小心转过头来,发现白重已经已剑驻地,嘴角有一丝血迹,只是那道血迹竟然呈现出来一种暗黑色泽,在阳光下竟然反射着乌光。
“终于逼出来了。”白重重重舒了一口气,右手重新将剑抬起。
这一刻,郑玄祯只觉得白重浑身气质一变,整个人变得厚重粗钝起来。
白重的剑重新开始下划,只是再没了那种炽烈的白光,郑玄祯看着白重挥剑,只觉得白重挥在手中的剑,重过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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