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解脱

　　

<p>总归是好事一桩，是好事一桩啊......如果她没有看见那些东西的话......</p>

<p>当晚七皇子就去怀王府赴宴了，次日寅初方归，他回来的时候她还在奇怪，都这个点了何不直接在怀王府邸歇下呢，直到他嘶哑着嗓子让人备水沐浴，直到挡住她与浴桶之间视线的绣着骏马图的双湘绣锦屏风被他一掌震碎，直到她看见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累累伤痕，直到她看见他身上深深浅浅的紫红色暧昧的痕迹，直到她听到这个幼时几经死生却从不落泪的少年此时如被抛弃的幼兽一般低声呜咽......</p>

<p>得贵人相助一步登天，从此平步青云脚踏凌霄殿，哪有这么好的事，即便是有，何曾有可能会发生在他身上呢?他一直都只是个不为上天眷顾的人。</p>

<p>多少人在私底下议论他运气好，得罪了当年的总管太监正要被弄死的关口，却碰见了受宠的三皇子殿下搭救，在三皇子的庇佑下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多亏了这三皇子殿下重兄弟之情，他日得登大宝，定是万民之福啊......可谁知道，他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付出的心泪血汗有多少，甚至，他这位备受赞誉的三哥，惊讶于他的成长，邀他出宫行猎，却在猎场埋伏刺客行刺于他，百姓都称赞怀王心疼幼弟不惜舍身挡箭，可谁知道怀王却是故意挡住了他的退路，让他只能为人砧板上的鱼肉，这一场做给天下人看的戏，成，怀王获天下人赞誉，他从此无缘皇位；败，他就是只管自己逃命不顾兄长死活的小人，依然无缘皇位。他拼尽全力躲过了那枝箭，不惜让右手撞上满是毒刺碎石的陷阱，才避免了从此只能靠轮椅度日的命运.......一桩桩一件件，不提也罢！不过是某些人不希望他成为一些人登高路上的绊脚石罢了，哪怕他奔赴沙场，以命卫国，多次隐晦地提及自己毫无登高之心，依然被人当做是借军功上位之人。</p>

<p>她有点想哭，她宁愿他还是那个白天舔着脸责辱自己讨好别人，大夏天里站在烈日下粘取聒躁的知了热得中暑，大冬天里抱着冰块等冰融成水冻的瑟瑟发抖脸色发青只为讨好别人换一点残羹冷炙的怎么也死不掉的少年，至少那个时候他会为了偶尔得到的某个小宫女偷偷给的一只鸡腿高兴好几天，现在的他，恐怕连笑都不会了吧</p>

<p>她没有眼泪，也不会说话，她最多只能用灯花炸裂的噼啪声表达她的哀伤，然而她并没有被点亮，所以她只是一盏普通的灯里的普通灯芯。</p>

<p>他总是把这盏灯带在身边，这盏灯在之前损毁后便不能再用了，他寻了技艺高超的匠人取了原来的灯芯，将其他的部分做成能折叠的样子，藏在靠近胸腔的地方，方便的时候，不为人所知的时候，他就拿出来摩挲。出征时，她在他怀里眼见着他身上被喷溅上血渍—别人的、自己的，将闪亮的铠甲深处染上洗不净的锈色；暗杀时，她在他怀里眼见着他费尽心机强撑着被射穿的腹部和大腿弄折了声势如日中天的怀王的双腿，次日马不停蹄奔赴战场；朝堂里，她在他怀里眼见着他如何以言语诡辩吓退那外邦蛮夷之地的使臣，谁也不知他为了这几句话熬了多少了个大夜......</p>

<p>她眼见着他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报国之心，荡平八荒之志，却无奈平生抱负付诸流水，堂堂皇子却只能雌伏于人下，以色侍人，暗行诡谲之事......</p>

<p>这也没有关系，于他而言，他能活下来，活到现在，他觉得很满足了。真的！他幼时丧母，除了一盏他**亲手糊制的纸灯外一无所有，皇上儿孙众多，谁也不会记得一个因美貌而被帝王带回宫中宠幸的没有半分家族势力的民女所生的儿子。尤其是这个儿子的**在怀孕之后便再未见过帝王一面，甚至连这个孩子的玉碟都只是由帝王随手指的个小太监领旨所赐。他身为皇子，却连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没办法保证，可是他依旧死撑着活下去，即使后来受人侮辱，雌伏于人下，心如刀绞他也依然苦苦支撑着，因为这是他的**临死之前的遗愿！**让他活着，所以他活着；**不让他存害人之心，于是他忍着。可他幼时遭受太多折磨，成人后又几经风雨，不过而立之年便已满身病痛，如今国不成国，家不成家，他累了，空有马革裹尸之志，可除了同在沙场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竟无一人能明白他报国之志，今日以身相殉，当不负**遗愿。</p>

<p>故国投诚那日，他身着青衣，从城楼纵身跳下，溅出一朵绯红的花来......后来有人说啊，他们从未笑过的护国大将军殉国那日，笑了呢，那笑啊，真真的，不似人间颜色，难怪将军里平日里总戴着面具，这般好颜色，若是平日里瞧多了，怕是上天也要不满早早地让将军回到天上去呢……诶，你们听说了没有，大魏接受咱们议和的一个条件是要把将军一直很宝贝的那盏灯上贡给他们，将军不肯，老皇帝就夺了将军兵权，所以将军才自尽的！你说将军怎么可能为了一盏灯自尽啊？！这你就不懂了吧，那盏灯里啊，住着个灯妖，男的女的？当然是女的，还是个貌美如花的女妖，什么？有没有咱将军好看？肯定是有的啊，长得还不如将军将军凭什么喜欢啊……</p>

<p>无论故事怎样荡气回肠缠绵悱恻，是真是假，路人如何赞叹如何感慨，这些都和青衣没有关系了。对了，这盏灯—不对不对，这提灯的女子，叫青衣。那日殉国她依旧藏在他怀中，本以为自己会灰飞烟灭，谁曾想被那心头血淋了个透她倒是有了人的形体，虽然离不开这灯，好歹也是能走能跑能跳能说话能笑能流泪的“人”了。</p>

<p>岁月蹉跎，传说麻姑曾眼见沧海三次变为桑田，又眼见桑田变为沧海，她虽不是麻姑，却也在这岁月更迭里眼见着斗转星移。她眼见了无数的爱恨纠缠，死别生离，岁月有只无情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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