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三、阿达的死亡之路
文希虽为社团成员,魏濂晨却从不让他插手核心事务,只是做一些买鞋买菜煮饭等后勤事务。记得某首风靡一时的歌中唱道:“然后买袜买衫可以做风纪”,不过那终究只是作词人的错,在当今的时代,没有人会相信,买袜买衫做菜做饭就能讨得大老板芳心,从而借此上位。
故而,在旁人看来,他不过是个鞍前卒,不受重视所以只能做个跑腿的小角色。然而,厉嘉瞳心中却无比清明,这样的安排,恰是因为魏濂晨的疼惜。他想将他隔离在污糟的争斗之外,保护周全,因为,文希是他的亲外甥,是他死去姐姐唯一的儿子。
魏濂晨只在前段时间让他给厉嘉瞳买鞋,除此之外,再没有制造任何机会给两人接触。而刚才,他与厉嘉瞳通话的语气如此亲近,很明显,是对她有一份不同寻常的感觉。
此刻被大老板听得这样粘人的语气,厉嘉瞳额头冒出一丝冷汗,半是伪装,却半掺了真情实意。她从AK47手中一把夺过电话,面上显出明确的不悦:“喂,AK老兄,没有人告诉你,随便乱翻别人的电话是不礼貌的吗?”
言罢,她将收音筒拿进唇边,放低了声音道:“咳咳,文希哥,你是晨哥身边的人,我只是个十八线的小头目、幸得晨哥器重得以打理几个小场子而已,我们两个不同路的,你就别在我身上白费心思了。现在我有事做,先挂了,拜——”
简洁地结束通话之后,她挂上手机、转过身子,抬头直面魏濂晨的神色。
“阿瞳,这是怎么回事?”
早就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一问。厉嘉瞳收拾好心情,用提早想好的措辞应对自如:“抱歉晨哥。我真的不是有意跟文希公子套近乎的,只是最近他好像特别喜欢到‘星野’来玩,刚才还打电话缠着我要约定下一次来玩的时间……其实,他喜欢来玩我很高兴,也证明我把‘星野’打理的还可以,连文希公子也能看得上。但是,来玩也不一定要找我对吧,很多啤酒妹啊服务生啊都可以陪他。我有自知之明,所以不敢高攀,接下来我懂怎么做的了。”
厉嘉瞳虽然渴望早日成功,却在某些原则上有着格外的执着。她不愿意利用无辜人的感情,比如文希。所以,她对他表现出的好感从来是干脆利落地拒绝的,即便刚才借他过桥,也绝不为他编织一个虚幻的粉色梦境。
魏濂晨瞪她一眼,而后开始忙碌地检查其余手下的电话。半晌之后一无所获。
他大失所望地坐下来,长久地呼出一口气,而后转了语气道:“今晚大家都累了。你们几个早点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明天再说。”
礼貌地道别之后,阿达跟随在厉嘉瞳身后,与几位小头目相继离去。
魏濂晨看着他们的背影,小声地与手下吩咐:“用来关严采婥的储物室是反锁的,没有窗,如果不是有人帮忙她是绝对逃不出去的。那门口有个摄像头,藏在墙上的油画背面,你等会儿去拿录影带给我看。”
步至门口的一对老大与手下双双转头,停顿了短暂的片刻,而后转回,大步踏入夜色之中。
夜阑声繁星,渺渺人烟稀。
厉嘉瞳蹑手蹑脚拐过大堂转角处,被一双手拎住了衣领。
“瞳姐不是才走了,怎么这么快又回来?”
“阿达你呢?”
两人的声音细到只有兔子才听得清楚,而后是相视一笑。
“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她耸耸肩,“只是你根本不必冒这个险。你是我的小弟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人物,一切都是我做的,你大可置身事外,回头再跟第二个老大。”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阿达慢条斯理地回答,意料之中地看着她脸上转瞬即逝的惊讶之情。
在那脸上的表情消零殆尽以前,它的主人被一根扫帚击中了头颅,不省人事。
瞳姐,谢谢你对我的关怀。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是成全。世界上最麻烦的事,也是成全。你还记得第一次从古惑仔的打斗中救下我的场景吗?我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白,你却已经是自如流转在社团之间、小有名气的人物了。
你以为,一直没有看穿我的身份是我精明深沉,其实,是因为我一直行得太过规矩,没有暴露身份的结果,也是没有任何功劳,在你的庇护下缓慢前进。
如今,我只能帮你,做最后一件事。希望你以后的路能更加顺利,去企及我到不了的远方。
…………
厉嘉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离雁蓝天酒店不太远的一小块街心绿地之中。她缓慢地坐直身子,摇了摇因遭受重击而昏昏沉沉的脑袋,忆起片刻前的经历,心中不安的情绪在蔓延。
她迅速往酒店奔去,不顾从领口和衣袖灌进来的凉风刺痛着骨头。她想知道结局,今晚所有荒唐走向的结局,她的同道小弟阿达的结局。电话铃声却催命似的响起来,带着惊魂的节奏。
掏出来接起,魏濂晨的声音传来:“阿瞳,你迅速回到‘雁蓝天’来,我们抓住内鬼了。”
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脑袋中砰一声迸开了,意识一下子全被抽空,再也集不回来。
赶到大堂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聚在厅内,AK47,火鸡,姜葱……魏濂晨翘起二郎腿坐在正中,吸一口烟,嘴里缓缓吐出一个又一个不规则的圈。不远处的地上,是已经断气了的、阿达的尸体。
她完全没有听进去魏濂晨叙述的事发经过,也无力思考阿达是怎样被发现的。她只知道,泪水盈满了内心,她却极力克制住它们盈上双眸。
她颤抖着声音开口:“晨……晨哥……你……你把他……杀了?”意识到自己的失常,即刻补了一句,“他……他是我的……小弟……”
“瞳姐也太大意了,让条子的卧底混到你身边那么久。”
AK47脸上嘲弄的表情,完全是在观看一出好戏时的不嫌事大。
“晨哥……我……我……”巨大的震惊,和着起伏不定的情绪,将厉嘉瞳内心的不安展现的淋漓尽致。不过,也只有几秒而已。几秒钟以后,她迅速恢复了镇定,什么也没解释,只是半蹲下身子,谦恭地低下头颅:“嘉瞳给晨哥带来的麻烦,自当一力承担,听凭晨哥责罚。”
这是一个饱经风雨洗礼的社团小头目,面对这种意外事故时正常的反应,由惊讶,到迅速调整好心态。魏濂晨看在眼里,心中并无多大疑心。他抬起右手,止住了七嘴八舌的议论声,笑道:“我向来明事理。刚才的一幕我也看得真切,一个能把自己老大搏晕的下属,恐怕不是什么省油的角色。我查过,他是在一次火拼中被你救下来的,而你救他的原因是为了截下一批货物,那批货物恰好被两帮争斗的团子送到他身上躲避条子的搜查而已。你当时以为他讲义气没有把货物交给条子,就收了他为小弟。其实,这个人一早就有预谋,说不定连那次的争斗都是条子演的一场戏。”
他向厉嘉瞳的方向挪动两步,继续说:“你只是用人不察,倒不至于有大的罪过。不过,AK47,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心底下打的那些小九九,条子今晚来剿货之前,你明明是最早一个发现的,却没有通知我,难道不是借刀杀人,以报我没采纳你的提议先缓一缓出货之仇吗?还有姜葱,别人都在场子里的时候你却不在,你那个时候在哪里?上次牺牲的几个是你的小弟,你么有明着和我干一架,暗地里怎么想,以为我察觉不到吗?你们这班人,心里想些什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我只是想着大家都还是一个社团的兄弟,要互帮互助。不过,在此还是要提醒大家,这个社团到现在为止还是我话事,有我在的一天,大家好好干,别动歪心思,我不会亏待你们;否则,下场和他一样!”
言罢,他踢了踢阿达的尸体,眼中有种狂妄的嚣张。
厉嘉瞳心底在滴血,面上却已经一句话也无法说出。不能激动,不能鲁莽,不能让阿达的牺牲白费。于是,她动了动哽咽的喉头,尽力把泪水吞进肚子里,而后问:“晨哥……想怎么处置他?如果被条子发现雁蓝天死了人,会惹麻烦的……” 后面的话,她完全不晓得自己到底说了什么。
“哈哈哈哈,条子们不会知道他死了的。”魏濂晨扬起的笑脸,带着恶魔般的恐怖,“来人,把这家伙扔去海里喂鱼!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了,以后做事就顺利多了!”
太过低沉又太过尖锐的声音一路刺痛她的耳膜直到心里。地上的血一直不停地往外涌,染透了阿达的外套,染透了她的薄衫,狰狞又诡异。
然后她便不知道怎么跟着众人来到了皇后码头,眼睁睁地看着阿达被装在麻袋里,抛下了海里。栏杆外的路灯打在柱子上,天空和海面都凄凉透禀。
这种凄凉持续了很久,直到唐婠月赫然出现,递了纸巾给她整理狼狈的外表,又伴随着她们分别后、她浑浑噩噩徒步行走在街上,再跟随她毫无意识地来到了安全屋,此刻窝在沙发上,眼里满是海天一色的深邃和苍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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