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原世界
海上的风似乎更大了些, 围绕着船舱呼啸,房间里的吊灯轻微摆动起来, 影子也在晃, 幅度很小,如幻觉一般。
池潇一瞬不瞬地凝着明灿,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破碎重组。
一时无话, 海风好似冲进了船舱, 翛翛唳唳地穿梭在耳边。
明灿也注视着他的眼睛,轻声问:“你还喜欢我吗?”
话音方落, 男人忽然收回视线, 退后一步, 方才那股压迫感也尽皆消散于空气中。
他转身离开厨房, 大步走向阳台落地窗, 忽地拉开窗户, 风声霎时更烈,裹挟着浓重的海水味道前仆后继地闯进室内。
池潇走到阳台上,眺望沉黑天幕下浪花翻涌的海面, 强风撞击身体宛如实质, 衣摆在风里翻飞, 思绪也在风中涤荡着, 冲刷着,迫切地想要冷静下来。
身后传来脚步声,池潇余光瞥见明灿也出来了, 下意识侧身为她挡住风口。
明灿站在他身后, 声音逆风飘来, 替他做了回答:“已经不喜欢了吧?没关系。”
外面风太大, 天空乌云翻涌, 似乎蓄着雨势。明灿抬手拉了一下池潇的衣服,想叫他回船舱去,下一瞬,就见男人忽然转过身来,不由分说地抱住了她。
他双臂箍得极紧,似要将她揉进骨血中,身子弓下来,脸埋到她颈窝,低哑的声音被海风吹得破碎:“是你逼我的。”
明灿周身一颤,双手揪紧了他的衣摆,听到他的声音贴着她皮肤,经由骨传导渗透进她的心胸:“但凡给我自由,没有一秒不是死心塌地的……”
池潇抱得更紧了,时间仿佛在狂风吹拂下疾速倒退,十几年光阴磨炼出的成熟、冷淡、游刃有余在这一刻退回原点,明灿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十分轻微地,像一只缚在茧里,缺氧太久,极其渴望大口呼吸的动物。
海风吹得眼眶发涩,明灿的手缓缓上移,搂住他的腰,触到紧绷得像铁块般的肌肉。
他仍埋在她颈窝里,透过她的衣服呼吸带有她温热香味的氧气,身体的战栗慢慢平息下来,淡声问:“你去我新家的时候,看到那些琴了吧?”
智能门锁会记录每一次开启,推送到他手机上,明灿一输入密码进入那间房间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明灿也并不意外他会知道,轻轻地“嗯”了一声。
池潇:“后来两个多月,都躲着我?”
让他一度以为那间房间里的东西触碰到她逆鳞,几年炮友关系勉强拉近的距离再次分崩,他甚至担心这场婚姻都要走到尽头。
“那时候……脑子有点乱。”明灿闷声说,“觉得那些东西太沉重了,不是我能承受的。”
池潇:“那现在呢?”
明灿脸颊在他肩上蹭了蹭:“现在认清了我自己的感情。不管你对我是什么想法,反正我挺喜欢你的,喜欢就要去追。”
现在回头想想,明灿觉得,其实她那天决定去他新家逛一逛,又对密码锁后面的东西感兴趣,就说明她对池潇已经很有好感了,可惜她在感情这方面太迟钝、太防备,一直到这份好感把心脏都占满,随时都有可能冲出胸口叫嚣,她才彻底认清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认清之后,以她的性格,本该更果断、更主动一些,奈何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过去的芥蒂,像穿行在满地陷阱的迷雾森林,让人不敢贸然前进,她才硬生生拖到今晚,确认他也想向她靠近之后才告白。
听完她说的话,池潇似乎终于确认这一切的真实性,很轻地笑了下,胸口震动,低沉的嗓音又传来:“你对我而言,很复杂,大概是即使剥离掉感情,也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仅仅是爱情那么简单。这场单恋太漫长,漫长到已经成为他生命的必要组成部分。
即便被她逼着必须放下她,不能再喜欢,他也丢不掉持续了十几年的每年为她做一把琴的习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默默地待在手工室里制作小提琴,在琴身刻下那个英文名,就成了他无趣生活中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一种精神上的寄托,即使唯一送出手的琴被摔断了也无法剥离这个习惯,她不喜欢的话他以后再也不送就好了,就当遥寄给很多年前还很喜欢小提琴的那个女孩。
后来的联姻也是出于类似的心理。即使永远也不会相爱,依然决定和她绑定一生,就像飞蛾扑火,纯粹出于一种靠近光和热的本能。
再后来,他们拥有了一个孩子。被那个小小的刚出生的肉团子握住指尖的一刹那,池潇忽然发现,原来生命中也会有这样一个存在,靠近时会感受到温暖和光亮,却不会被焚烧、被灼伤。
那是他唯一一次把明灿视作敌人,像身处黑暗中的人争夺火种。他没有想要伤害她,只是尽全力争取他应得、与她同等的抚养孩子的权利。
接下来的漫长的婚姻生活里,他们成为彼此身体上最亲密的伙伴,他却从没有妄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对他动感情。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明灿是说一不二的,是坚定的、永不回头的自我践行者,她说永远不会喜欢他,就是永远不会喜欢,他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今晚,池潇不得不反复确认很多遍,真的喜欢他吗,真的要把过去那些话收回吗?不出来吹吹海风冷静一下,他都觉得眼前这一切是他头脑发热产生的幻觉。
用力到窒息的拥抱,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明灿的手掌攀上他的背,能触摸到男人沉重的呼吸,肌肉轻微的战栗,颈后忽然有凉凉的水珠滴下来,一瞬间以为池潇哭了似的,连续不断的泪珠落下,她抬起头,才发现下雨了。
雨丝纷纷扬扬,在风中杂乱斜飞,如烟雾一般游走,顷刻间,又凝聚成瓢泼大雨,倾盖而下。
封闭已久的感情,也似雨中浪涛般,将要卷土重来。
池潇终于松开明灿。他眸光深暗,眼尾有些红,拉着她的手腕回到室内躲雨。
明灿跟在他身后,走进客厅,落地窗带上,将喧嚣海风隔绝到另一空间,她反手握住池潇的手指,停下脚步,仰面看着他:“现在是怎样?”
池潇:“嗯?”
“咱俩呀。”明灿要他给个准话,“你还没有给我答复。”
池潇转身,在茶几上抽了张纯棉洁面巾,覆在她的近视眼镜上,细细擦干被雨水打湿的镜面。
模糊的视野渐渐变清晰,男人英俊的面容更近了些,接着看到他捏住她的眼镜腿,将眼镜缓缓摘下来,毫无阻隔地直视她的眼睛,唇角翘起一个很浅的弧度:“谈恋爱吗,老婆?”
明灿抿着唇,须臾,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好吧。”
她昂着绯红的面颊,恢复了惯常的骄矜,黑白分明的眼睛轻巧地眨了下,一副能和老娘谈恋爱,你真是赚大了的自恋样子。
池潇拿了条干毛巾过来,披在她头发上,从发顶擦到发尾,动作越来越慢,忽然隔着毛巾握住她肩头,欺身吻上了她的嘴唇。
明灿双手勾住他脖颈,不由自主地回应。她的脸颊很快涨红了,胸口一起一伏地呼吸,感受到男人滚烫的嘴唇从她下唇滑落,沿着下颌线吻到了她的脖子,温柔细致地一寸寸吮吸研磨,原本搂着她肩膀的手也绕到前面,明灿感觉胸口一紧,忽地睁开眼,手指不轻不重掐了下池潇肩后的肌肉:“等一下,谈恋爱不是这样的吧?”
“嗯?”他随意地挤出一个单音节,唇舌仍闷在她身上,似是对她的抗议并不在意。
明灿脑袋情不自禁地向后仰,手指陷入池潇乌黑茂密的短发,心窝处像通了电,细细的电流蔓延开,连喉咙都电酥了,说出口的声音很不像回事:“恋爱后的接触要循序渐进,哪有这样的……”
“忍不了了。”
“……”
四个字堵回了她的所有意见。明灿咬了咬唇,总算不再提什么少男少女恋爱游戏,实话实说:“那你轻一点,昨天弄的还没好呢。”
除了结婚典礼之后度蜜月的那四天,他们再没有一天连着一天地做,每一次约完都要间隔很长一段时间再约。或许正因为很久才来一次,所以每一次“交流”都很激烈,明灿印象中的池潇,做那事儿时总是特别凶狠,包括昨天晚上。以往做完总有一段时间养精蓄锐,今天却连着昨天,都没休息多久,明灿光想想就有点腿软。
两人还待在客厅里,四周空旷,风雨吹打门窗,搅得人心里惶惶撞撞。明灿见池潇半跪下去,说要看看,她吓得直接踢了他一脚:“还在外面呢!”
“那去屋里?”
话落,她被抄抱起来,进了卧室,躺到床上。
束缚一层层解开,男人握着她腿窝,伏在低头才能看到的地方。
明灿以为他要亲她,心弦绷紧,没想到他什么也没做,只低低说了句“是磨得狠了点”,很快起身下床,离开房间,不知去拿什么东西。
脚步声走了又回,明灿听到清脆的、玻璃似的撞击声,像冰块装在碗里。
她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立刻被按住,抬眸看到池潇嘴里含着什么东西,有棱有角的,似要喂给她。
“我不要和你谈恋爱了。”明灿又踢他,语气忿忿,“刚在一起就欺负我。”
“欺负?”池潇垂眼睨着她,觉得很冤,声音被冰块浸出一丝凉意,“边角含圆了再喂你,会很舒服的。”
不知怎的,明灿没说出“不要”。她抓来被子盖到脸上,下一瞬,身体被刺骨冰凉占据,咬紧被子都没止住声音。
这种治疗太超过了,她全身战栗,很想抱紧他,攫取更多热度把冰冷融掉,奈何他兴味盎然,在她抓不到的地方接着含住了下一颗,要继续这场治疗。
……
久违的吻终于来到唇上,明灿泄愤似的咬他,忘不掉他舌尖方才在另一维度,是怎样的兴风作浪。
“还难受吗?”呼吸交闻间,他低笑问她。
“冷……快来点热的。”她翻身把他压在下边,因为渴望温暖,变得前所未有的主动。
池潇呼吸一滞,眉心轻蹙了下,舒展开时,顺手拍了拍她的臀,笑意更甚:“我们灿灿,胃口是真好。”
……
从未有过的温柔交流,却比凶狠发泄更可怕,像一场深情的凌迟,精力无限,漫长到看不到尽头。
翌日早晨,墙上钟表的时针快指向八点了,妈妈房间门还关着,里头没有一点动静。
淼淼早饭都吃完了,跑到阳台上看见游轮即将靠岸,海岛上白金色的沙滩闪烁着光芒,漂亮极了。
他赶紧跑回室内,来到妈妈卧室门口,礼貌地敲门,提供叫早服务:“爸爸妈妈起床啦,今天要去海岛玩哦!”
过了一会儿,门后面总算传来一些声响。
池潇拿了件浴袍披到身上,打开房门,弯腰摸了摸淼淼脑袋:“宝宝早安。”
淼淼眼睛跟着他,看见他回到自己房间,捣鼓了一阵,又拉着行李箱走出来,似乎要把行李都搬到妈妈房间。
淼淼好奇地问:“爸爸,你从今天开始要住到妈妈的房间啦?”
池潇:“嗯。”
淼淼扑过去抱住他的腿:“那我们回去以后呢?你也会和妈妈一起住吗?”
池潇停顿了一下,笑着说:“也许会,我进去问问她。”
“好哒,那你快去呀!”淼淼绕到他身后,伸出两只小圆手帮忙推箱子,“快点快点。”
回到卧室,池潇将行李箱放进衣帽间。明灿已经醒了,赖在被窝里起不来,看着池潇信步朝她走来,身影清俊修长,眉眼仍是一副冷冷淡淡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全然不似夜里的风流浪荡。
他停在床头,伸手捏了一下明灿的下巴,问:“淼淼刚才在外面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明灿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听到了。”
“以后一起住吧。”池潇低声说,不是问句,而是祈使句,“无论你在哪儿,我都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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