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受罚(一)
周红鱼面色愈发涨红了,跟个桃子似的,她缓缓走近容瑾,咬牙切齿道:“本以为你们林家姑娘都懂规矩的,不想竟同那小门小户里出来的没两样,非礼勿听的道理林小姐你也不懂?”周红鱼连连摇头,哼笑道:“罢了,我看这宴席今儿是吃不成了!明欢,咱们走!”
周红鱼裙摆一甩,二金线堆叠的下摆绣了一朵金牡丹,泛着刺眼的光。
才不过两句话的功夫,连问也不问,这方才瞧着还谦逊无比的周家姐姐就要走?与哥哥的会面就这么砸了?还是被她给搞砸的?容瑾呆愣住了。
容瑾脑袋昏沉,总觉着哪儿不对头,不过现下却来不及细想了,她疾步跑出去追周红鱼,跑到她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喘着,“周姐姐,我方才真没听见什么,您千万别因着我动怒啊!周姐姐,对不住,真对不住!”
周红鱼把个尖下颌对着容瑾,没瞧见她似的朝前快走。
容瑾心知自己大难临头了,追了她一路,道歉道得嘴皮子都磨破了,可这周家姑娘却丝毫不卖她的账。
周红鱼推开竹扉大步走进竹屋,拉着伯爵夫人的手肘站起来,道:“母亲,咱们快走,我一刻也不想在此处待下去了!”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急忙问为何突然要走。尤其是朱氏,她瞥了眼气喘吁吁跟上来的容瑾,厉色一闪而过,随后她尽量克制着愤怒,堆出一副笑脸,“走什么!这都快要午时了,你现下回去回头不让人笑话我林府请你们来赴宴却连饭也不留你们?”
忠平伯爵夫人也面色为难,轻拍了拍周红鱼的手背,似是安抚。
周红鱼却紧咬下唇,扯了扯伯爵夫人的袖子,声音略喑哑,“走罢,这林家姑娘竟故意躲在树林中偷听我说话,也不知是她自个儿的主意还是人家指使的呢!母亲,走罢,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忠平伯爵夫人立即意识到什么,目光陡然坚定,也不顾来劝她的朱氏,拉着女儿径自往外走,惹得朱氏追了出去。
容瑾像是被人一闷棍敲中了脑袋,一时辨不清东南西北,只不知所措地望着上首的老太太。
老太太那被眼皮子遮了大半的瞳孔中仿若有一道精光,要将她劈成两半,然而她并不言语,只是拨拉手串的力道渐渐大了,菩提珠子噼啪作响。
容瑾记起前几回老太太盛怒时的情形,唬得双腿抖如筛糠,连连摇头,“祖母,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不过恰好——”
孙张二位夫人见此情形,也忍不住劝道:“林老夫人,您这孙女儿瞧着便是个乖巧懂事的,怎会故意偷听客人说话?想是夫人您误会了。”
“是啊!定是误会了,这姑娘尚未及笄罢,还小呢,小姑娘家不懂人情世故也是有的,我家二姑娘便是,回头慢慢教导便好了。”
容瑾向两位夫人投去感激的目光。
老太太蓦地将个手串一收,套回腕子上,缓声道:“让诸位见笑了,我们这瑾丫头就是没个正形,爱闯祸,我这祖母管不动,回头让教养嬷嬷收拾去!如今也到午时了,今儿我特地吩咐了南方厨子给做一道牡丹全筵,这会儿该去饭厅了。”
几位夫人纷纷附和,扶着老太太往前走。
容瑾低头看着自己缀鹅黄穗子的鞋尖,待几人出了竹屋她才暗松一口气,亦步亦趋跟上前,一阵风吹来,她才觉出自己后背已冷汗涔涔。
接下来的午饭用得容瑾胆战心惊,桌面上愈是欢声笑语,容瑾愈觉风雨欲来,然而她也愈加冷静,开始一遍又一遍回想方才的情形。
寻常人若遇偷听,虽生气却也绝不会为此大伤和气,除非她那时在说什么绝不能为外人道的秘密。
容瑾只记得隐约听见了零星的几句病症、药丸、搞砸了。
难道这周姑娘有隐疾?
容瑾预备将自己的猜测告知太太,谁知一顿饭用罢,才乐呵呵地送走客人,老太太和朱氏便变了脸色,尤其朱氏,她冷冷吩咐左右,“传孟妈妈到春晖堂来!”
容瑾心头一震,默默转身想走,容清显然也看清楚了局势,悄悄用身子挡住了正要开溜的容瑾,想掩护她。
“四丫头,你也过来罢。”
朱氏的声口和缓,正躲在廊柱后的容瑾却只觉这话来自阿鼻地狱,要将她拖下去审/判,她转过头来朝容清干笑两声,道:“二姐姐,您若心疼我,先给我备几瓶好使的金疮药罢,”说罢拖着两条腿便跟去了……
春晖堂里,容瑾乖乖立在中央,低头扣手指,她不敢抬眼看太师椅上的太太,只听得一阵茶汤冲击茶盏的声音。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坐下呀。”
“不……不必了,”容瑾微抬眼皮子,便瞥见站在太太身边的孔嬷嬷手里不知何时多个根九节鞭,容瑾只觉背上一阵火辣辣。
廊上纷沓的脚步声近了,到了她身边儿,“咚”的一声脆,容瑾瞥见身旁跪下了孟妈妈。
“孟妈妈,来府里也二十年了,清儿她们几个的规矩都是你教的,教得不错,今年你应当是四十有五了罢,可是老了,力不从心了,才会把个四丫头教成这副样子?”朱氏面若寒霜,声如裂帛。
孟妈妈脸色微微一变,旋即中气十足地道:“太太明鉴,老奴绝没有力不从心,老奴身子康健着,头脑也跟得上,还能伺候您几十年呢!”
“《论语.颜渊》篇中,颜渊问仁,孔子如何答他?”
孟妈妈挺直了腰板,“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礼记.特效性》这一节,妈妈你再背一背。”
“男女有别,然后父子亲。父子亲,然后义生。义生,然后礼作。礼作,然后万物安。无别无义,禽|兽之道也”
“看来你还没老糊涂,可你自己知道这些道理,却又是如何教四丫头的?”
孟妈妈望了望容瑾,肃道:“老奴都教了。”
容瑾面色羞得通红,脑袋深埋着,像只鹌鹑,两只手捉着腰间鸾带一圈一圈儿地绕,这时若有道地缝她必定毫不犹豫钻进去。
这兜了一大圈子不就是想说她容瑾不懂礼数么?
朱氏瞥了眼容瑾,端起杯盏,对孟妈妈道:“既然如此,那便是你倚老卖老学会偷懒了?”
孟妈妈一愣,那本就一线天似的双眼渐渐眯起来,跟偷吃的老鼠似的,弱下声气儿,道:“老奴每日教满一个半时辰,中间歇息半个时辰,绝不敢偷懒。”
“四丫头你说,孟妈妈可偷懒了?”
容瑾手心里全是汗,她微微侧头瞧了眼孟妈妈,目光正与她相接,见孟妈妈眼里深切的哀求。
老实说孟妈妈是偷了懒的,其实每日她只教一个时辰,可她虽严厉了些,教规矩时却是尽心尽力,毫不含糊。今儿这事是她自个儿的错,太太也摆明了是要对付她,与孟妈妈无干,于是容瑾咬咬牙,目光坚定地望向朱氏,“孟妈妈教得很好,是我没学好,您要罚便罚我罢。”
“好!至少你还知错,那这家法便不用了,打二十个手板子罢,”朱氏将茶盏往红木雕花小几上轻轻一放,用帕子轻掸了掸锦绣双蝶钿花衫,“不过,孟妈妈虽未偷懒,可没教好小姐,便是她的失职,也拉出去打十个板子!”
话音一落,便有丫鬟上来拉人。
这时孟妈妈还叩着头说谢太太开恩,容瑾却是再看不过眼,她嗤的一笑,推开两个婢子,上前一步道:“太太,这都是我的错儿,与孟妈妈无关,妈妈年纪大了,经不得十个板子,您若一定要打,便由我替她受了罢!”
孟妈妈一脸震惊,望向容瑾,口脂也盖不住皲裂的嘴唇噙动着,却说不出话。
朱氏定定望向容瑾,一瞬间竟也有些微动容,其实她一直晓得孟妈妈教容瑾规矩时偷懒,不过她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也罢,孟妈妈在府里服侍了这些年,算功过相抵,”朱氏也怕孟妈妈受不住板子。
于是,只有容瑾一人被两个婢子拉出去。
通常小姐受家法,婢子们都得退散,毕竟小姑娘面皮儿薄,可今儿却不同,太太命她们站在门口好好看着。
毕竟她儿子一门好姻缘让容瑾搅了,伯爵夫人还当场下了她的面儿,朱氏再大度也容不下容瑾。
容瑾眯着眼伸出手,一笊篱下来,一声大叫破口而出。
只一下,整双手都红透了,容瑾头皮都发了麻,一个激灵,却不得不再次伸出手,又是一笊篱下去,手上一道深深的红横,容瑾抿着唇闷哼,眼泪吧嗒一声就迸出来了。
接着是第三下……
泪眼朦胧中,容瑾望见那些瞥过来的眼睛,或幸灾乐祸或忍俊不禁,少有同情的。她的眼泪再忍不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原先她还想着不就是二十下笊篱么?她受得住的,可被这么些奴婢们看着,她心里突然有无限酸楚涌上来。
凭什么呀!她不过就是无意间听了几句话,凭什么就得挨打?规矩她没好好学么?她每日学一个时辰,自己再练一个时辰,为的就是让她们认可她也是林家人,告诉他们她也能做个大家闺秀。
还有,明日就是她的及笄礼了,便是惩罚也得挑时候罢!若是容辞或容清犯错,无论如何也会顾及她们的颜面,到她这儿却是毫无忌惮想打便打,还故意当着这些丫鬟的面,不就是有意作践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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