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豁出去
容瑾一扭头,便见朱氏同两个婆子肃立在廊上,她今日着一身暗红色缠枝蔷薇湖绸褙子,配一白底红梅百褶裙,穿得愈喜庆,愈反衬得面色阴沉。那冷若冰霜的脸上,已失了所有血色,胭脂便像是浮在面上。
朱氏一语不发,周围零星的几位夫人都是身份不高的,这便都散了,而假山后的容辞,嘴角的笑意像淬了毒。
容瑾没想到朱氏会过来,可来了她也不怕,从方才在廊上被程宗纶强拉着,她便知道今儿坏菜了,往后会有更多流言蜚语涌过来,而朱氏,说不定会对她用家法。
“林夫人,今日是宗纶唐突了四小姐,与四小姐无干,请您千万莫要责罚她,”程宗纶朝朱氏一个抱拳。
朱氏没言声儿,她管教女儿是家事,便是皇帝来了也拦不了!
容瑾却是理了理青莲缠枝纹压边的衣襟,留下一句:“程大公子,你若不负我,我绝不负你!”而后便走过去朱氏身边儿,朝她一福,“太太您先忙去罢,我自个儿去倚梅院待着,等您发落。”
“你倒是知趣儿,”朱氏冷笑,说罢便吩咐张妈妈几句,而后领着孙妈妈孔妈妈疾步先行了。
朱氏眼下确实忙得不可开交,若非如此,她立即便要开发了她。
不知为何,每回朱氏对容瑾稍加改观时,容瑾总要现出原形,令她愈加厌恶。
容瑾扭头朝程宗纶莞尔一笑,示意他不必担忧。
“四小姐,您请罢!”张妈妈语气不善。
容瑾不再逗留,不急不缓地随她往后院走。
幸而今日的喜宴没她什么事儿,不然岂不耽搁?思及此,她忽而想起来自己得去给大姐姐送嫁,于是提醒张妈妈:“妈妈您忙去罢,我自个儿回去就成了,我还能跑了?到是我今日不能去送大姐姐了,此事您去安排安排,不然人多事杂万一太太忘了,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张妈妈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瞧了眼容瑾,想起这些日子容瑾在府里的为人,于是也应声去了……
一路上客人摩肩擦踵,欢声笑语不绝,连那云雀也来凑热闹,在国槐树枝头叫唤个不停,引来一群虎皮鹦鹉,啼叫声此起彼伏,遥遥相和。
把话说开了,前路有了灯,哪怕狂风暴雨将至,容瑾也不怕了!
无论什么事,她最不喜积黏含糊,顾首顾尾的。眼下一切豁然开朗,程宗纶有心娶她,且正努力说服程夫人,那她也不用疑神疑鬼,把力气都攒起来用在说服爹爹和太太上,共同促成此事。
于是回鸿雁斋后,容瑾几个月来头回这般松快,高高兴兴地吃起甜碗子,待到开席时才过去露了个脸。
大姐夫辗转于各酒桌敬酒,他今日着一身正红色黑边金绣蝠纹喜服,腰间扎一条同色金丝蛛纹带,发髻由镶东海夜明珠的金冠束着,丰神俊逸,红光满面。
容瑾看着真心为大姐姐高兴,她们三姐妹都有了所爱之人。
大姐虽然跋扈任性,可生得明丽娇艳,又颇有理家之才,她嫁去张家是下嫁,也得夫君宠爱,想来不会受委屈。
容筝其实是几姐妹中最实际,也最想得开的,从不纠结爱不爱,只谈家世好不好,有没有银子花,这样的姑娘看着势利,其实活得简单,不必为感情之事纠结。
而二姐姐呢?柳絮之才,心高气傲,于是便只看得上同样才气逼人、超凡脱俗的白柳。
虽她爱得较白柳深,看来卑微,可其实她才是最纯粹最骄傲的,不问家世、不问功名,甚至不问他心里是否真有自己,只是飞蛾扑火般扑向她所要的,也不知今后会如何,容瑾只盼她求仁得仁。
容瑾又想了想自己,她不由笑了,她自认是个中庸之人,不如大姐姐那般,一心攀高,也不像二姐姐,契而不舍。
她是天底下最寻常的女子,想要与心爱的男子长相厮守,可对方若是不愿,那她便后退一步,从此各自天涯。
其实,她对程宗纶的家世也有顾忌,她不愿嫁去夫家受白眼,受责难,她也怕勾心斗角。
她打心眼里是期望程宗纶能说服程夫人的,只有两家长辈首肯了,她心里才有底,才敢嫁过去,若那个家不欢迎她,她爱程宗纶再深,也绝不会赔上自己一辈子。
下了席之后,容瑾只与容清打了个照面,将方才白柳所言一一告知了她,容清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然而甜不过一瞬,便有妈妈来带她回墨韵堂,继续禁足。
容瑾也没好到哪儿去,有张妈妈盯着她,她只得乖乖回了鸿雁斋。
下半晌最难熬,容瑾烦躁不安,在房里踱步,直等了两个半时辰,才有清影过来请她去春晖堂。
该来的来了,容瑾反倒松了弦。
眼下日头已落下去半个,地上余热未尽,庭中树影婆娑。春晖堂檐下已挂了一排流苏似的红灯笼,将灯笼下来往的人儿映得通红。
屋里,几个丫鬟正在点蜡,盖上灯罩,三两下屋里便是一片亮堂堂的,接着除了孙孔两位老资历的妈妈,其余婢子们都知趣地退下,还带上了门。
容瑾望着上首两人,朱氏双唇紧抿,绷着脸看她,林潜则是一脸惋惜,还偷偷瞥了一眼朱氏,仿佛他是被朱氏强架在这儿的。
“四丫头,我也不同你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老调重弹不知多少遍,横竖你也听不进耳朵里,我仍是当初那句话,程家只能允你做妾,你若有骨气,我与你爹爹另选一个好的,早早嫁了,若你想走你姨娘的老路,我也拦不住你,我林家只当没这个女儿,今后也绝不会有求到你身边的时候,你自个儿保重自个儿罢,”朱氏一字一句,说得决绝。
跪在堂中的容瑾,哪怕心里做了应对之策,听了这断绝关系的话,两鬓仍沁出了汗。
“爹爹、太太,今日之事是容瑾的错,容瑾给林家丢脸了,可容瑾不想随意嫁个人,也不想做程大公子的妾室,求太太与程夫人商量商量,兴许有转机呢?况且——”
砰——
不待容瑾说完,朱氏一个茶盏已掷了过来,正落在容瑾面前,碎瓷四溅,容瑾眉心一跳,抬眼望向坐上之人。
林潜惊得拉住朱氏的手,低斥道:“说话便说话,你丢东西是怎回事,万一伤了人呢?”
“伤人?呵!”朱氏指着容瑾,长长的指甲似要刺破什么,她陡然拔高声调:“若伤了她,她便能收敛那狐媚浪荡的心思,我早伤她八百遍了!祠堂跪了,笊篱打了,你瞧她可知悔改?如今还做出这有辱家风的龌龊事,她若还晓得廉耻,磕头认个错儿,赶紧照长辈的意思嫁出去,那还算是有救,可你瞧她说什么,要我去同程夫人商量商量,四丫头,你好大的脸啊!”
容瑾羞得无地自容,若不是程宗纶一时激动拉着她走了几十步,被人瞧见了,她也不会索性不顾众人眼光同程宗纶说话。
这事儿,她承认是她错了,让朱氏替她说合,也确实是她过分了。
可正如大姐姐说的,婚姻大事上都不好好打算,什么时候为自己打算?不成,她豁出脸去了!
“爹爹、太太,求您们体谅体谅容瑾,”容瑾深深埋首,以额触地,“您们夫多年,仍然琴瑟和鸣,敢问爹爹和太太,若是当初因着门第,您们不能共结连理,可会遗憾,可会求父母去说合?”
林潜捋了捋络腮胡子,望着朱氏,若有所思。他当初便是家世不高,娶了朱翰林家的女儿,虽然朱老爷子一力促成,可其中亦波折不断,是而最是明白其中苦楚。
朱氏虽有所感,却仍是冷着一张脸,她不短这些庶女的吃用已然是厚道了,还妄想着她豁出面子去为她们说合亲事,那决计不能够。
容瑾微抬眼皮子觑觑上头,见二人都不言声儿,于是继续道:“程大公子也在劝说程夫人,亦劝转了四五分,太太不需费多大的力气和情面,只求您亲自去说一说,无论成败,容瑾都感念太太的恩德!”容瑾又叩了个头。
半开的支摘窗迎进来一阵风,将几支未盖灯罩的蜡烛烛焰压下去,春晖堂中略暗下来,鸡翅木摆台上一紫檀弥勒佛的笑脸阴森可怖。
林潜心头已有松动,可朱氏却仍冷着一张脸,吐出两个字:“不成!”
“纶哥儿不懂事,你一个女孩子家,便也跟着他不懂事?程夫人的脾性我最是清楚,从来说一不二,甭说是纶哥儿和我去说,便是程将军,程太夫人,只怕也说不动!到时丢的可就是你和我这个当家主母的脸!”
上回程宗纶救了容瑾,流言如洪水时,她也只命人去送礼,打探口风,可没有自己亲自去说服。
只有亲生的孩儿才能让她拉下脸面,庶子庶女么?一概免谈!
此时,春晖堂外忽而传来几声急呼:“二小姐,您不能进去,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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